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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伯父伯母周恩來鄧穎超》第四章:敬老養老【6】

周秉德

2019年04月22日15:24    來源:人民網-中國共產黨新聞網

  六、伯伯沒能與爺爺見上最后一面,悲痛欲絕,對七媽大發雷霆

  事實証明,許多事情都不可以想當然。

  1976年1月8日伯伯去世后,我盡量多些去西花廳看望七媽,慰藉七媽。5月27日,我下班后沒有回家,乘103路電車到府右街,去西花廳看望七媽。

  這天七媽坐在屋裡,手裡拿著一個黑色的皮夾子在沉思。見我進來,伸出雙手拉著我,要我靠在自己身邊坐下。好一會兒,她才緩緩地說:“秉德,這是你伯伯的一件遺物。抗戰時期,我們在國統區工作,你伯伯如果拿公文包上街目標太大,隻好把黨的重要文件放在這個小皮夾裡。那時工作環境險惡,特務橫行,所以這個小皮夾你伯伯一直貼身放著,十幾年如一日。進城后,就一直放在你伯伯的保險箱裡。現在我把它交給你,做個紀念吧。”

  七媽從皮夾子裡掏出伯伯30多年前寫給她的三封親筆信,一封一封給我解釋信的背景和內容:這是你伯伯在莫斯科治療手臂時寫給我的,我聽著七媽的追述,在照片右下角記下了“一九三九年於莫斯科”及“76.5.27記”兩段字。這兩封是轉戰陝北的途中寫的……然后,把那個邊已經磨損了的舊皮夾子遞給我。

  我鄭重地接過皮夾子,心底想:是的,伯伯的皮夾子裡沒有一分錢,可是對於我來說,卻是無以估價的珍寶。我打開皮夾子,意外地發現裡面還夾著一張發黃的照片,不覺脫口而出:“這不是我爺爺的照片嗎?”

  我輕輕地抽出來看看背面,發現還有伯伯親筆寫的“爹爹遺像”四個字,現在仍然清晰可見。

  伯伯為什麼曾經天天貼身放著爺爺的照片?我心在顫動,我相信,伯伯的這一舉動,一定內含著父子情深的動人故事。我多想更多地了解爺爺和伯伯的感情世界!

伯伯在解放前貼身攜帶的小黑皮夾,內裝機密文件、給我七媽的信件、還有我爺爺的照片

 

在爺爺的照片背后,伯伯寫了“爹爹遺像”四字

 

  后來,我找過當時在重慶工作時見過我爺爺的同志,也從許多文獻資料中了解了那些往事。

  原來,跟著伯伯到重慶的爺爺晚年也很孤獨:伯伯、七媽總是忙,尤其是伯伯,為處理國共合作中不斷出現的摩擦,他夜以繼日,成天連睡覺的時間都擠到最少最少﹔即便是鑽防空洞躲敵機,他也要在副官挂起的馬燈旁,專注地看文件看電報。常常爺爺就坐在很近的燈影裡,伯伯也沒時間沒心境陪他聊聊家常。當然伯伯也知道爺爺寂寞,他也覺著心裡不安。

  一天上午,爺爺手握一本唐詩,正獨自在紅岩村的小果園裡散步。

  “周老爺子,你好啊!”招呼爺爺的是位年輕姑娘,她沒像其他人那樣打個招呼就匆匆趕著出去辦事,而是陪著老人邊走邊聊。爺爺的兩眼有神,滿臉春風,真開心極了,悶在肚裡的話像開閘的洪水。他與姑娘吟誦唐詩,朗朗上口,說起家常,有滋有味,久違的笑容一直挂在眉梢。時間轉眼就到中午,爺爺仍然談興不減:“姑娘,真高興你陪我說一上午話。還沒問你尊姓大名?”

  “我叫張穎,是在周副主席身邊工作的。這幾天身體不好,所以到紅岩村來休息兩天。臨走前周副主席把我叫去說:小張啊,我有件私事想麻煩你一下。我工作忙,沒空陪老父親,他一個人一定很悶,你到紅岩村如果身體許可,就幫我多陪陪老爺子。”

  一聽是兒子委托姑娘來的,爺爺立即生出許多感慨:“恩來那麼忙,還能想到我,這就不易了。想我這個當父親的,對他也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心覺有愧。他是工作忙不能來看我,我也不會怪他的。當然,你不是外人,我也給你說句實心的話。唉,我這兒子什麼都好,就是不讓我喝酒這一條,我難以接受。他說我血壓高,怕我一人生活,喝多了摔著,或是下山走迷了路,被特務抓走。兒子真沒少勸我,不過他勸一次,我就對他說一次:我也是花甲之年的人了,也沒有別的喜好,紹興酒鄉的人嘛,就是好這麼口酒,說句難聽的,沒有這點酒,我這幾十年孤身在外漂泊,如何苦熬得下來呢?我伙食差點沒關系,不喝酒可不行。等你回到他身邊,千萬別提喝酒這件事,就幫我帶個話,我都好,讓他別擔心……”

  1942年6月下旬,伯伯的小腸疝氣發作,住在重慶歌樂山醫院手術。大家怕爺爺著急,沒敢告訴他。7月5日爺爺高燒不止,又住進了另一家醫院。七媽去看他,老人反復隻問一句話:我兒子為什麼不來看我?

  起初,七媽沒有把爺爺生病的消息告訴伯伯,她6日那天沒去看伯伯,一直守在爺爺身邊照顧。去醫院看伯伯的辦事處同志帶回了一封伯伯寫給七媽的親筆信:

  本星期六出院的計劃打破了,因為開刀起19天,應該是7號或11號,再過兩三天出院,也須是下星期三了。所以我請你和爹爹商量一下,如果他願意二十八號(指陰歷,陽歷就為7月11日)本天請人吃面,那就不必等我回來,免得他老人家不高興。如果他希望我在家補做,那就等我回來,不過據我所知,他的思想是很迷信的,過生日總願當天過,兒子在不在跟前倒是次要問題呢。因此,希望你還是將就他一點罷!

  接到伯伯的這封信,七媽想到伯伯在醫院還惦著我爺爺的生日,而我爺爺的病情惡化得這麼快,她決定不再瞞著伯伯。她在爺爺床邊寫了封信給伯伯,告知爺爺先發冷,繼之發熱,體溫四日未退,醫生診斷為瘧疾。這裡有她照顧,讓伯伯放心。

  誰能料到,十日那天,爺爺永遠閉上眼睛之時,七媽又收到一封伯伯的來信。一讀他的信,一向十分堅強的七媽也再忍不住嗚咽出聲。

  董必武同志接過信,輕輕念道:

  我對他的病,不很放心,望你轉稟他好好精養。我在這裡默禱他的康寧。爹爹的病狀,除瘧疾外,還宜注意他的年事已高,體力雖好,但他過分喜歡飲酒,難免沒有內虧。所以主治他的辦法,必須先清內火,消積食,安睡眠。東西愈少吃愈好,吃的東西亦須注意消化與營養,如牛乳、豆漿、米湯、餅干之類,挂面萬不可吃。假如熱再不退,大便又不通,則宜進行清胃灌腸,勿專當瘧疾醫。

  董老含淚仰天長嘆,與大家商量說:恩來對父親一向很孝敬,他又極重感情,如讓他現在知道老人病故,精神受刺激,對養病不利。於是大家一致同意,暫時不告訴我伯伯他父親去世的消息,等他出院后再說。老人家的靈柩暫停在紅岩溝內,待我伯伯回來再出殯。

  要瞞住細心的伯伯真不容易,爺爺去世的消息隻瞞了三天。當伯伯在醫院知道自己的父親已經去世三日,頓時驚得臉色蒼白,術后虛弱的病體不支,一下跌坐在地上淚如雨下,慟哭不已,決定立即出院。然后,他是在大家的攙扶下回到辦事處的,他淚流滿面,完全不能控制自己悲痛欲絕的心情,大聲責問辦事處處長錢之光,為什麼不通知他!錢之光不敢回答。伯伯轉而向七媽大發雷霆:“老爺子過世這麼大的事你為什麼要瞞著我?你跟我這麼多年還不知道我?”責問得七媽直掉眼淚,無言以對。這一夜,誰勸也不行,伯伯執意單獨坐在靈堂,為父親守靈,直到東方欲曉,雞叫天明……

  當時,在重慶出版的《新華日報》的廣告欄中有一則伯伯為其父親去世登載的訃告。全文如下:

訃告

  顯考懋臣公諱劭綱府君,痛於中華民國三十一年七月十日驟因數日微恙突患心臟衰弱,脾胃漲大急症,經醫治無效,延至當晚十一時逝世,享年六十九歲。男恩來適因病割治於中央醫院,僅聞先父患症,比於昨(十三日)日遄歸,方知已棄養三日。悲痛之極,抱恨終天。媳穎超隨侍在側,親視含殮。茲業於今(十四)日清晨安葬於陪都小龍坎之陽,哀此訃告。至一切奠禮賻儀概不敢受。伏乞矜鑒

  男周恩來、媳鄧穎超

  中華民國三十一年七月十四日於重慶

  據說,伯伯、七媽是迄今為止所發現的,我們黨和國家領導人中唯一曾為父母去世而登報發布過《訃告》的。后來在2013年初,我還收到了台灣的友人李敖先生來信,並隨函附來他自己所存檔案資料中當年《新華日報》影印件(見首),信中專門評述伯伯對傳統文化造詣之深厚:

  《周恩來年譜》中隻提到“守靈至拂曉”的事,表示周恩來遵守舊道德規范,不知重慶《新華日報》別有《訃告》。從1942.7.15到1942.7.19,共產黨黨報上頭版連登5天《訃告》。《訃告》中“顯考”、“諱”、“府君”、“男恩來”、“棄養”、“抱恨終天”、“媳穎超”、“隨侍在側,親視含殮”、“安葬……之陽”、“哀此訃告”、“伏乞矜鑒”等等,全是對舊道德規范的遵守,一點都不革命黨呢。

  我爺爺的喪事在報上公布后,蔣介石等國民黨政府要人都致函或到紅岩村吊唁。伯伯在拍給毛澤東主席的電報時仍不能克制自己悲痛的心情:“歸后始知我父已病故,悲痛之極,抱恨終天,當於次日安葬。”毛主席立即復電:“尊翁逝世,政治局同人均深切哀悼,尚望節哀,重病新愈,望多休息,並注意以后在工作中節勞為盼。”表達了對我伯伯的戰友深情和對我爺爺的真情哀悼。

  讀到了伯伯所寫的信和電報的內容,聽當時在場的童小鵬、張穎詳細介紹,我才真正清楚並且體味到,即便做了共產黨的高級領導人,伯伯也從沒改變他對父親的一片孝心。他天天把“爹爹遺像”裝在貼身衣袋,一裝就是七八年之久,他一定想用這樣的行動告訴爺爺:雖然生離死別之時他們父子沒有見上最后一面,但沒能為爹爹送行的兒子心裡是永遠想念爹爹的,他對父親的思念是由衷的。

  許多外國友人回憶起與伯伯的交往,都難忘他“吃水不忘挖井人”,從不過河拆橋,從不忘老朋友的真誠交友之道。其實在家事上,在為人子侄上,伯伯又何嘗不是這樣呢?對自己的長輩,他永遠是滴水之恩,涌泉相報,把養老送終當成自己天經地義的責任。

  平時伯伯與我們姐弟的談話,極少談到我們的爺爺,只是在1964年8月,他對親屬們講話時,說過一句:“我對父親是同情的。”

  到了1974年5月底,我大弟秉鈞到北京出差,抽空去西花廳看望兩位老人家。秉鈞見到伯伯穿著那件補丁摞補丁的睡袍,不像平時衣著整齊、忙於公務,而是有空與他坐下來談天。這時的秉鈞哪裡知道伯伯已得了不治之症,被醫生們要求要有些許的休息,不,只是些許的不那麼特別忙而已。使秉鈞感到意外的是,在這次談話中,伯伯竟主動談了自己對父親的思念之情:“我對你爺爺是很同情的。他本事不大,為人老實,一生的月工資沒有超過30塊錢。但是他一輩子沒做過一件壞事,而且他還掩護過我。”這些話,秉鈞至今記憶猶新,這是伯伯身患癌症,忙於工作,拖延甚久,不得不住院之前的肺腑之言。

  上面提到過李敖給我的信,那我們是怎麼相識的呢?這說來還真有點意思。

  2012年,我和妹妹一同到台灣,這是周家在台灣的一位遠房親戚李傳洪邀請的。我們就提出了要同李敖見面。李傳洪說,李敖這個人輕易不和別人見面,更不輕易跟人吃飯。我說,你就告訴他,我要跟他說他外婆家的事。結果,第二天中午,我們就同李敖一起吃了頓飯。在飯桌上,我就對他說,我媽媽抱過你。

  “啊?”李敖聽了,一下子愣在了那裡,然后問道,“怎麼回事?”

  “我媽和你小姨是在哈爾濱時的小學同學,中學也是同學,你媽是老大,你這位小姨很小,生你的時候,我媽和你小姨都是年輕學生,到你媽家裡去看你,那時候覺得很新奇,所以就抱了抱你。”我回答。

  “哎呀—”李敖扭過頭去,跟飯桌上的別人說道,“我被‘共匪’的家屬抱過,那我是不是也有‘共嫌’啊?”

  大家聽了李敖的調侃,都樂了。我們再一論年齡,原來李敖比我大兩歲,他就說:“那你是大妹妹。”

  后來,李敖的兒子到北大上學,還請了我去給他們社團講課。我們之間一直都有聯系。

(責編:唐璐、張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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