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瑋
2021年03月10日14:16 來源:人民網-中國共產黨新聞網
非常時期,伯父成了一個“非常人”
1967年5月,我出差到北京,到西花廳去看望伯父、伯母。無意站在伯父辦公室門口,往裡一看,不覺大吃一驚:辦公桌上、躺椅上、地面上,到處是一疊疊文件。原來,“文革”時各部委受到沖擊無法正常工作,全國各地的問題和文件都往西花廳報。於是,伯父睡眠的時間越來越少,夜以繼日地工作,一天工作十六七個小時是家常便飯。
一見面,我果然見伯父的臉變得瘦削了,原本炯炯有神的雙眼也布滿了血絲。吃飯時,三下兩下便放下筷子,急匆匆地往辦公室趕。這時,我意識到:“伯父老了,也更忙了。”
意外的是,我在伯父辦公室門上發現了一張“大字報”,是他身邊人員寫的,還有伯母的五條補充建議,內容都是請求他注意休息,改變工作方式與生活習慣,保重身體。細一看,陳毅、葉劍英、李先念等領導也在上邊簽了字。伯父在上面寫了八個大字“誠懇接受,要看實踐”。但是聽伯母講,他還是沒兌現,休息得很少。我懷著沉重的心情和懇切的願望,在伯父的八個大字旁寫了兩行小字:“您的實踐做得不夠,必須真正實踐才行。”
記得那一天,我留在西花廳吃午飯,飯桌上我就西安各大學的造反派沖擊陝西省委發了牢騷。伯父耐心引導我,我還是想不通,一次次頂嘴:“為什麼隻相信少數學生,不相信廣大的工農兵?”“那麼多的老干部怎麼會都是走資派?”這一講,伯父更火了:“你是省委、市委派來說服我的嗎?”其實,伯父同絕大多數黨和國家領導人一樣,對毛主席發動和領導的那場“文化大革命”恐怕尚未理解,但畢竟是黨的領導人之一,必須維護與執行黨中央的決定。“我犯過政治錯誤,但從來沒有犯過組織錯誤。”這是他曾對我們說過的一句話。
最后一次天真的通話與不很在意的見面,回想起來讓人揪心
1976年,伯父去世的時候,我正出差上海。1月9日清晨,我從廣播裡聽到這噩耗時,當時驚呆了。同事給我買了當天的機票,我趕回了北京。在此之前,我曾同伯父通過一次電話,並見過一次面。
1975年5月12日下午,我接到伯父以前的保健護士王力的電話后,趕到她家,她說:“總理有病,可能比較嚴重。昨天我們幾個醫生、護士在醫院與他見面時,他問‘你說我還能活一年嗎?’當時我愣住了。他有病,應積極治療,帶這種情緒會影響治療效果的。秉德,你設法去見見你伯父,好好勸勸他。”
伯母阻攔神情激動的我去305醫院見伯父,說中央有規定。但為了讓我勸說伯父積極配合治療,便撥通病房的電話要我與伯父好好談談。電話中,伯父的聲音還是那麼親切、從容。我一再打斷他的暄寒問暖,問他是否講了那句話。“只是開個玩笑,有什麼?”他依然是輕鬆的回答,我急了,“這玩笑也不應講,我們聽了心裡不好受,你要長命百歲,再為國家多作貢獻。”
“你是共產黨員,是唯物主義者,人總是有那麼一天的。說那話也的確沒什麼,想開點,好嘛?”電話中的伯父,語氣時而嚴肅,時而緩和。
“我不忍多佔你的時間,千萬請注意休養好,配合治療。如果不想呆在醫院裡,就回家住,或到南方走走,散散心,好不好?”放下電話前,我一再懇求、勸告伯父甩掉思想負擔,保重身體。
1975年5月20日,是我最后一次見到伯父,在西花廳。隻見伯父進門后微笑地坐在一個小沙發上,雙腳擱在一個小墩子上,臉更為消瘦,老年斑比以前也更多了。問候后,我在伯父身邊坐下,他當時氣色還可以,還詢問了我的工作和孩子情況,聊了一會兒。但怕過多打擾伯父休息,我起身告辭,出門時,我提出和他合張影。“你看,家裡人很多,下次我們再照吧!”他握著我的手,輕聲說。
真沒想到,這一天成了永恆。伯父說的“下一次”再也沒有了,成了我一輩子的遺憾。盡管他在6月15日最后一次再回到西花廳,我卻因招待丈夫多年不見的老同學,放棄了這次見面的機會——一心想著伯父的病,多休息,多療養會好的。
如今,想起來,那時的我太天真了,其實當時的伯父身患膀胱癌4個年頭了,並早已惡化,小便次次是血尿。但這在當時都嚴格保密,住院期間,伯母堅持按當時中央的規定,不讓親屬探視。若我知道他病情竟如此嚴重,說什麼我也要闖進醫院的。
1992年7月11日,伯母鄧穎超這位偉大的女性也溘然長逝,留給我的依然是無盡的哀思和深深的懷念。
伯父伯母去世后,我們一大家及西花廳的工作人員在每年的1月8日和3月5日,去人民英雄紀念碑前、毛主席紀念堂或西花廳聚會,給老人家鞠個躬。每每走進西花廳,不敢多看那海棠、芍藥、水仙及園中的小徑,分明都有伯父、伯母的身影,都回蕩著伯父朗朗的笑聲和伯母諄諄的教誨。
我從小在伯父身邊長大,他離開我了,但他的音容笑貌永遠銘刻在我的記憶裡,我覺得他那雙眼睛依然在注視我現在所做的一切。伯父對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我們的一切都是人民給的,無論你今后從事什麼工作,都要真心實意為人民謀利益。我將銘記伯父、伯母的教誨,把人民的利益看得高於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