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鳳 整理
2020年07月23日11:15 來源:人民網-中國共產黨新聞網
別動,讓我好好看看你像誰?
我是1938年3歲時在漢口八路軍辦事處與七伯、七媽在一起過的。歲月匆匆,一晃25年過去了。1963年5月,我與丈夫中平從樂亭接女兒小茹准備回工作單位所在地蕪湖,路過北京時我們根據七媽信上提供的地址去中南海看望久別的二位老人。當我們踏進西花廳那幽靜古朴的院子時,我的心情又激動又緊張,心想馬上就要見到七伯、七媽了,我向他們說什麼好呢?我一邊走著一邊不斷地思量著,我還沒有想好就已來到西花廳的庭院中,隻見迎面走出兩位老太太,我一眼就認出了七媽,另一位后來知道是七媽的秘書張元。這時我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悅,抱著小茹急急忙忙地大步奔上前去。就在我來到七媽面前十幾步遠時,七媽突然板起面孔似的說:“別動,讓我好好看看你——”稍停,她才又接著說:“看你是像爸爸還是像媽媽?”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話語怔住了,連忙放下手中的孩子,愣愣地站在那裡。七媽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說:“唔,還是像爸爸。”我這顆忐忑不安的心這下子才放鬆下來,頓時感到七媽是那樣的親切和藹,是那樣的慈祥和平易近人。這時,我拉著女兒小茹的手對她說:“快叫——”可是叫什麼呢,如果按照北方的習俗該讓我女兒小茹叫她姥姥,南方人是叫外婆,而淮安話是叫婆奶。我一時不知道應按什麼習俗來讓小茹稱呼七媽。七媽立即看出了我的窘態,她很快接過我的話頭說:“叫姥姥。”我忙教小茹說:“快叫姥姥。”這樣,小茹才怯生生地叫了一聲:“姥姥好!”這才給我解了圍,我們都輕鬆地笑了。
七伯吃我們的剩菜
七媽將我們帶進屋裡,說:“我還有事不能多陪了。你們休息一會兒再吃飯,你七伯他更忙,也不能回來吃飯。”
吃飯時七媽回來看了一下菜,忙說:“我們保庄喜歡吃雞蛋,再加一個炒雞蛋。”我們說:“不要加菜了。”七媽說:“加!加!你們難得來,一定要加!”結果,雞蛋被我們吃完了,盤子裡的魚剩下了一些。第二天我們與七伯、七媽同桌吃飯時竟發現我們昨天吃剩的魚又端上桌來吃,這使我萬分感慨:一國總理竟吃我們昨天吃剩下的菜,若非親眼所見,誰能相信?!而分別都25年了,七媽還記得我小時愛吃雞蛋,也讓我心潮難平。
飯桌上,七媽說:“今天我們請你們吃的這頓飯是按南方人的口味做的,保庄是南方長大的嘛﹔明天我們吃餃子,因為中平是北方人。”她老人家想得那麼周到,我們頓時從心底涌出一股暖流。七媽一邊不斷地為我們夾菜,一邊指著一盤炒毛豆說:“你伯伯就喜歡吃肉絲炒毛豆!你們也一定喜歡吃吧?”我們忙說:“喜歡,喜歡。”當伯伯吃完第一碗飯時,我趕快站起來為伯父添飯,我想這也是我做侄女應盡的孝心,也是我父母在我很小時就教育我要這樣做的。可是伯父卻微笑著說:“自己吃飯哪有還要別人盛的?這是哪家的規矩?如果是我們周家的規矩,那麼今天從我起,這個規矩就要廢掉!”說著自己站起來去添飯並隨手把撒落在桌上的幾個飯粒撿起來放進嘴裡吃了。
七伯談自己是怎樣從淮安出來的
我們與七伯、七媽相聚了三天,隻有吃飯時才能見到他們,伯父的工作是很忙的,經常工作到深夜以后又繼續工作到凌晨。但是七伯隻要稍有空閑,就抽空與我們談心,了解基層情況。尤其當他得知我們剛從河北農村來時,對農村情況特別感興趣,向中平了解樂亭人民的生活水平,當地集市貿易的物價,住房、穿衣什麼的他都問,問得十分仔細。我們夫妻都是在鐵路上工作的,七伯就說:“我們現有的鐵路遠遠趕不上國民經濟發展的需要。”中平插話說:“我們現有的鐵路運輸水平還不如印度。”七伯點點頭,表示同意。但是他說,大連火車站還是不錯的,目前東歐幾個國家的火車站還都不如大連站好。
伯父問了一些農村情況,談了一些鐵路上的事情之后,他老人家又向我們談起了家史。七伯說:“我們周家是一個封建官僚的大家庭。”講到這裡時,七伯擰起他那雙濃眉,態度很嚴肅,“封建官僚的家庭根子可厲害了”!這時,他看到我們都有些拘謹,馬上又換了口氣,風趣地對貧農家庭出身的中平說:“你娶保庄這個官僚家庭出身的小姐怕不怕?”中平笑著並有點不好意思地回答說:“我不怕。”七伯聽了立即哈哈大笑起來,氣氛也頓時輕鬆了。緊接著七伯又說:在我12歲那年,我三伯周貽謙回淮安探親,他說我很聰明,要帶我出去上學。就這樣把我帶到東北鐵嶺,在那裡的銀岡書院讀書,后來又到沈陽和天津上學。然后,就問我:“保庄,你知道我三伯是誰嗎?”我馬上回答說:“我知道,就是我爺爺!”七伯聽了高興地笑了。
與七伯、七媽一起看揚劇
在七伯家的第三天,與七伯、七媽就餐時我們果然吃的是餃子。這時七媽說:“今晚有一場揚劇,但劇院需要安靜,規定不讓帶孩子進去,小茹認生又不肯跟別人,所以你們中間隻能去一個。誰留下來照看孩子?”七媽話剛說完,中平立即表態:“我在家看孩子。”七媽馬上表揚說:“不錯,是個能體貼妻子的好丈夫。”
隨后,我就和七伯、七媽同乘一輛車子去了劇院。進場坐下后,七媽還把我介紹給我身旁的北京市委第一書記兼市長彭真同志:“這是我們的侄女周保庄。”我還站起身和彭真同志握了手。不一會兒,戲就開場了。在看戲的過程中,我發現七伯對揚劇非常感興趣,不時小聲地與七媽交談著劇情。還說這個曲調和淮劇的某個曲調差不多,又說這句台詞隻有我們蘇北人才能聽得懂等等。戲演到一半時,七媽對我說:“我要先回去了,你和伯伯繼續看吧。”我當時以為七媽身體不好,不能久坐,所以提前先走了。事后才得知,七媽是怕冷落呆在西花廳的中平,所以看了一半戲她老人家就趕回來陪中平和小茹看電視了。
在與七伯、七媽一同看戲的這件平凡小事上,體現著他們雖身居高位,又是長輩,但卻處處以身作則,不給親屬一點特殊,而是模范地遵守紀律﹔還體現著他們對親屬晚輩們那周到、慈愛的關心。
特殊待遇
那天晚飯后,七伯興致勃勃地帶著我們在中南海散步,快到南海邊時看到了人民大會堂,七伯對我說,國慶10周年到來之前,中央決定在首都搞十大建筑,這就是當時建造的人民大會堂,在當時的條件下建設速度還是很快的。並向我們簡單地介紹了這一宏偉建筑的特點(第二天他又安排人帶我們去人民大會堂參觀)。在中南海邊時,有人來找七伯匯報工作,我們就又回到住處。七媽迎著我們就說:“你們這是受到了‘特殊待遇’。你七伯還從來沒有陪過哪位親屬在中南海散步呢。”我們聽了以后,感到很榮幸,也很過意不去:因為七伯、七媽他們整天為國事操勞,還從百忙之中擠出時間來陪我們,作為晚輩,心裡哪能平靜呢?那一次如按七伯、七媽的安排,我們可以在西花廳住7天,但是為了不再給二位老人家添麻煩,到第四天我倆就商量決定提前離開西花廳,以減少他們的麻煩。臨別時,七媽說:“有空歡迎你們再來。你們也可常來信談談基層情況,但我不能每次都給你們回信。保庄也是搞婦女工作的(我當時是蕪湖鐵路分局的兼職女工委員),我就每月給你寄一份《中國婦女》吧!”就這樣,這本刊物一直寄了五六年,其間我過意不去,曾幾次去信請七媽別再寄了,我自己可以花錢在地方郵局訂閱,但七媽仍堅持要寄,而且是用她自己的工資從郵局訂來的,每期送到后又讓秘書再從郵局寄給我,直到《中國婦女》在“文化大革命”中停刊為止。
一份加急電報
1976年,七伯去世的當天下午我就收到北京發來的一份加急電報,內容是:“伯母囑,聽到消息后千萬不要來京。”我預感到有什麼大事發生了。第二天早晨,從廣播中得知七伯去世的消息,我的心情十分悲痛,多麼想到北京去見見七伯最后一面啊,但七媽電報中已明確告知千萬不要去,怎麼能去呢!七伯、七媽一向對我們的要求是很嚴格的,怎能違背她的要求讓她不高興呢?況且七媽這樣做肯定也有她的理由。我和孩子們隻好在家對著七伯的照片哀悼並發了一份唁電。當時中平出差在山海關,正准備回來,聽到消息后,他打電話給我,我告知了伯母的電報內容。所以當中平在北京換車時看到人們都戴著黑紗,就很難克制想見七伯最后一面的心情,但一想到七媽的電報囑咐,還是沒有去勞動人民文化宮,他隻有帶著極度悲傷的心情從北京登上火車回到已搬到南京的家。
1983年,中平出差到北京去西花廳看望七媽她老人家。這時七媽才說:“你們伯伯去世時,我打電報不讓你們來北京,主要是在當時的情況下,怕你們日后受牽連。”
七媽在七伯去世那麼痛心、緊張的日子裡還想著我們,可見她對我們的關心。
七媽希望我們有時間常去跟她談談,也好多了解些基層情況,后來中平一去北京出差或開會就去看望七媽,她總是很高興。
1989年,中平最后一次去看望她老人家時發現七媽身體更差了。她坐在輪椅上對中平說:“很想你們來,但以后你們還是不要來了,我現在的身體情況也不能接待你們,來了隻能給他們(指當時在場的高振普、趙煒兩位秘書)增加麻煩。”
七媽真是和七伯生前一樣,無時無刻不在為別人著想。1992年七媽去世時,根據她生前的遺囑,我們又隻好懷著悲痛的心情發去了一份唁電,也沒能赴京看望她老人家最后一眼。
七伯、七媽雖然已離開我們多年了,但他們生前的教誨卻永遠銘刻在我們心中,他們那親切、慈祥的音容笑貌也將永遠留在我們的記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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