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復
2018年08月14日15:38 來源:人民網-中國共產黨新聞網
想到多年來張申府已淡出公眾的視野,我想起了“聲明”的事,不禁問道:“聽說您建國前在民盟時有個什麼‘聲明’吧?”
我盡力不動聲色,想說的含糊點,不能再失言了,不能刺激張申府,但是好奇心又使我不得不“打破沙鍋問到底”。
“唔!”張申府局促不安地縮回拿茶杯的手,面露赧顏,他明白我這句話的意思,“那是我一時弄岔了,過去的事了……喝茶……”他臉上一副凝重而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明白,這個問題要就此打住。
“您這樣高壽,很懂養生之道吧,生活規律,鍛煉身體?”我這樣對他說,想借此擺脫我陷入的窘境。
“談不上什麼養生之道。”張申府說,“我不大鍛煉身體,就是公園也很少去。我最大的嗜好是讀書,每天還要看6份報紙。要說養生之道,我看就是凡事要豁達些……”
在張申府超然自得的言談中,我卻感到他的眼神裡流露出幾分傷感。
“建國后,您還繼續學術研究吧?”我說。
“是啊!”張申府寬慰地說,“我的工作,還有住房都是周總理安排的。我生活很安定,一直在北京圖書館任研究員,做些翻譯和研究工作,但是30年來我沒有發表過文章……”
“平時除了看望梁漱溟等一兩個老熟人外,一般我不出門。圖書館的領導對我很好,‘文化大革命’時期,我沒受什麼沖擊,大概是‘四人幫’看我挺本分,就不理我了。”
“您和梁漱溟很熟?”我問。
張申府說:“這些年,和我來往比較多的人就是梁漱溟。”
這時,張申府的老伴又一次進到客廳給我們兩人倒茶,她說這些年來,張申府最好的朋友就是梁漱溟,他們兩人談得來,每年他們都要見面幾次,前幾個月,也就是這年春節他們還見面長談了一次。
談到“文化大革命”,張申府喉嚨哽塞地說:“我還可以,就是劉清揚遭大罪了!”
說這話時,淡淡相思寫在張申府的臉上,我知道劉清揚是他早年的戰友、伴侶,后來分開了,就請他多說兩句。
“唉,”張申府嘆口氣說,“她是一個很能干的人,和周總理很熟,沒想到‘文化大革命’時把她關押了八九年,在監獄裡搓煤球進行勞動改造……1979年劉清揚得到平反,我在她靈前做了一副挽聯:‘生離死別千秋遺憾,志同道合萬世一心’。”
這副挽聯反映了張申府對劉清揚的眷戀和他內心的傷痛。看著張申府喟然而嘆的樣子,我不敢問他和劉清揚分手的原因,也不敢再提他的“右派”問題了。
這時,張申府靜靜地凝視著窗外。窗外,陽光已漸漸地逝去,在暗沉的暮色中,我望著他的額頭、鬢角,端詳著歲月留在那上面的痕跡……
沉思了一會兒,張申府對我說:現在國泰民安,形勢大好,只是我體弱多病,不便參加會議,也無精力看許多會議文件了……
臨別前,我拿出相機,說希望給他和夫人拍個紀念照,張申府高興地叫老伴坐到他身邊,由我拍了幾張彩照。自然,我也免不了請他的夫人給我和張申府拍幾張紀念照。
看到他咳嗽的樣子,大概是累了,我們已談了兩個多小時,也到了他家吃晚飯的時間,我便向他告辭。張申府起身送我,蹣跚地走到門檻前,還說了句客氣話:
“走好啊……”
告辭張申府出來后,我走在他家那條僻靜的胡同裡,行人稀少,天空已有不少眨眼的小星星,路燈把街邊的樹木變成奇形怪狀的圖案洒在路面上,晚風迎面吹來還有些寒意。人生際遇的感慨悄然襲上心頭:人生的差異竟如此之大!
當年在歐洲有同樣的追求,同樣的信仰,同樣的行動的幾個熱血青年,張申府、周恩來、朱德,30年后,其中一個成為幾億人口大國的開國總理,聞名世界的革命家、政治家、外交家﹔另一個則是指揮千軍萬馬氣吞山河的元帥,聲名赫赫的開國元勛﹔而那位在北大圖書館和張申府一同工作過的湖南青年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上的洪亮聲音:“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震動了全世界。
張申府先生呢,這些巨人的老同事、老熟人,卻在北京圖書館的一個角落裡,默默地守著一堆泛黃的古線裝書。張申府何以如此衰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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