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瑋
2019年06月17日15:15 來源:人民網-中國共產黨新聞網
非常時期的伯父成了一個“非常人”
1967年5月,周秉德出差到北京,到西花廳去看望伯父、伯母,無意間站在伯父辦公室門口往裡一看,不覺大吃一驚:隻見辦公桌上、躺椅上、地面上,到處是一疊疊文件。原來,各部委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沖擊無法正常工作,全國各地的問題和文件都往西花廳報。於是,伯父睡眠的時間越來越少,夜以繼日地工作,一天工作十六七個小時是家常便飯。
一見面,周秉德見伯父的臉變得瘦削了,原本炯炯有神的雙眼也布滿了血絲。吃飯時,周恩來三下兩下便放下筷子,急匆匆地往辦公室趕。這時,周秉德意識到:“伯父老了,也更忙了。”在伯父辦公室門上,周秉德還發現了一張“大字報”,是他身邊人員寫的,還有伯母的5條補充建議,內容都是請求他注意休息,改變工作方式與生活習慣,保重身體。細一看,陳毅、葉劍英、李先念也在上邊簽了字,伯父在上面寫了8個大字:“誠懇接受,要看實踐。”但是周秉德聽伯母講,他還是沒兌現,休息得很少,於是在伯父的8個大字旁寫了兩行小字:“您的實踐做得不夠,必須真正實踐才行。”
周秉德記得那一天,自己被留在西花廳吃午飯。飯桌上,她就西安各大學的造反派沖擊陝西省委發了牢騷。周恩來耐心引導她,周秉德還是想不通:“為什麼隻相信少數學生,不相信廣大的工農兵?”“那麼多的老干部怎麼會都是走資派?”這一講,周恩來更火了:“你是省委、市委派來說服我的嗎?”其實,當時周恩來同絕大多數黨和國家領導人一樣,對毛澤東發動和領導的那場“文化大革命”也尚未理解,但畢竟是黨的領導人之一,必須維護與執行黨中央的決定。“我犯過政治錯誤,但從來沒有犯過組織錯誤。”這是他曾對周秉德等說過的一句話。
1968年8月,周秉德回北京打算探視已被關押半年的父親,可是未被允許。事后她才知道,這是外交部部分紅衛兵報到江青那裡的一個案子,誣陷周恩壽參加了王光美的哥哥王光琦組織的“聚餐會”這個所謂的“反革命組織”。江青批送周恩來處,周恩來親筆批示逮捕令,指示立即逮捕自己的親弟弟。當夜,周恩壽被秘密抓走。幾個月后查清了有關來龍去脈,案子水落石出,但上邊有命令,人還押在衛戍區,案子卻移交給了“劉少奇專案組”。因此,此案一拖再拖,周恩壽被關了7年多,直到1975年5月才被釋放出來。
周恩壽出獄時,周秉德與父親相擁而泣。周恩壽含淚對周秉德說:“秉德,你莫哭!你爸爸這些年來一直與部長以上的大人物關在一起,我擔心那些造反派整我的真正目的是為了整你伯父。因此,天大的壓力,我也要努力地活下去。你的爸爸沒有錯,你的伯父更沒有錯。”
最后一次天真的通話與不很在意的見面
1976年,周恩來去世的時候,周秉德正出差上海。1月9日清晨,她從廣播裡聽到這噩耗時,當時就驚呆了。同事給她買了當天的機票,周秉德趕回了北京。在回京的路上,悲痛的周秉德回想起與伯父通最后一次電話、見最后一次面時的情景。
1975年5月12日下午,周秉德接到伯父的保健護士王力的電話后,便趕到她家。王力說:“總理有病,可能比較嚴重。昨天我們幾個醫生、護士在醫院與他見面時,他問‘你說我還能活一年嗎?’當時我愣住了。他有病,應積極治療,帶這種情緒會影響治療效果的。秉德,你設法去見見你伯父,好好勸勸他。”
可是,鄧穎超一再阻攔情緒激動的周秉德去305醫院見伯父,說中央有規定。於是,周秉德隻得撥通病房的電話,通過電話與伯父交流。電話中,周恩來的聲音還是那麼親切、從容。周秉德一再打斷他的噓寒問暖,問他是否講了那句話。“只是開個玩笑,有什麼?”周恩來依然輕鬆地回答,周秉德急了:“這玩笑也不應講,我們聽了心裡不好受,您要長命百歲,再為國家多做貢獻。”
“你是共產黨員,是唯物主義者,人總是有那麼一天的。說那話也的確沒什麼,想開點,好嗎?”電話中的伯父,語氣時而嚴肅,時而緩和。
“我不忍多佔您的時間,千萬請注意休養好,配合治療。如果不想呆在醫院裡,就回家住,或到南方走走,散散心,好不好?”放下電話前,周秉德一再懇求、勸告伯父甩掉思想負擔,保重身體。
1975年5月20日,是周秉德最后一次見到伯父。那天,一走進西花廳,周秉德隻見伯父微笑地坐在一個小沙發上,雙腳擱在一個小墩子上,臉龐更為消瘦,老年斑比以前也更多了。問候后,周秉德在伯父身邊坐下,當時伯父氣色還可以,他還詢問了自己的工作和孩子情況。聊了一會兒,周秉德怕過多打擾伯父休息,便起身告辭。出門時,周秉德提出要伯父合張影。“你看,家裡人很多,下次我們再照吧!”周恩來握著周秉德的手,輕聲說。
真沒想到,這一天竟成了永別,伯父說的“下一次”再也沒有了,成了周秉德一輩子的遺憾。盡管周恩來在6月15日最后一次回到西花廳,但周秉德卻因當天要招待丈夫多年不見的老同學,而放棄了這次見面的機會——一心想著伯父的病,多休息,多療養會好一些的。
如今,周秉德想起來,“感覺那時的我太天真了,其實當時的伯父身患膀胱癌4個年頭了,並早已惡化,小便次次是血尿。但這在當時都嚴格保密,住院期間,七媽堅持按當時中央的規定,不讓親屬探視。若我知道他病情竟如此嚴重,說什麼我也要闖進醫院的”。
“其實,1976年1月8號中午七媽就讓秘書將噩耗第一個告訴了我愛人沈人驊,讓我愛人趕緊轉告我和在京親屬——其他不在北京工作的就不讓他們來參加葬禮。七媽特地囑咐秘書,給外地拍電報:見報請勿回京。也就是說見到伯父去世的消息,不要到北京來,要堅守崗位,不要影響工作。”周秉德回憶說。
回到北京,周秉德戴著黑紗來到了西花廳。原以為伯母會在床上躺著哭成個淚人,沒想到她是在客廳裡,而且站著等自己,周秉德抱著她痛哭。鄧穎超始終沒有眼淚,說:“秉德啊,要堅強啊,不能哭啊!化悲痛為力量,化悲痛為力量!”……
“1月10日,我們一起到北京醫院后邊的一個小太平間裡去參加告別儀式,那時弟弟妹妹和有些親戚都來了。在條件很簡陋的一個小院子裡,一個小的告別室,我打頭,弟弟妹妹,還有哥哥嫂嫂,跟我伯父做最后的告別。那天很冷,我當時沒有穿大衣,戴著圍巾、手套。來到告別室門外,我突然感到戴手套、圍巾是對伯伯不恭,我就把手套什麼的都脫下來,往地下一扔,才走進去。”看到伯父消瘦的遺容,周秉德難過極了。
周秉德回憶說:“除了撒骨灰,我們參加了所有的告別儀式,但七媽特別交代媒體不要報道我們,現在想起來她是在保護我們,因為那個時候‘四人幫’還沒倒台,她不想讓我們多露面。”
“1月15日在人民大會堂開了追悼會以后,七媽在台灣廳召集親屬、工作人員和醫護人員共同開會。七媽對我們講話,特別是對於喪葬儀式的改革,講我國幾千年都實行土葬,新中國成立后黨中央號召實行火葬,這是一場喪葬革命﹔現伯父主張火葬不保留骨灰,這又是一場殯葬革命,你們要支持伯父這個主張!就說要撒掉骨灰。另外因為兩位老人家一直說他們是黨的人,他們的一切行為,他們的葬禮都要由黨支部來執行。西花廳的工作人員是一個黨支部,所以他的事情都交給黨支部去做。15日至次日凌晨,西花廳黨支部工作人員羅青長、張樹迎、高振普,還有中組部一位領導,4個人一起坐軍用飛機,將伯父的骨灰撒在北京、天津和山東北部黃河入海口等處。”周秉德說,伯父的身體雖然什麼也沒有留下,但他的名字,他的形象,他的品格,他的精神,卻又裝滿了億萬人民的心田,在以后的日子,隨著歲月漸漸越走越遠,她越來越深地體會到這一點!
1992年7月11日,伯母鄧穎超溘然長逝,留給周秉德的依然是無盡的哀思和深深的懷念。“今年是七媽100周年的誕辰,老人的影子還是時在我腦海裡出現,無法忘記七媽對我的關愛,她襟懷坦蕩、廉潔奉公的優良作風和謙虛謹慎、密切聯系群眾的公仆本色值得人們學習”。
伯父伯母去世后,每逢1月8日伯父忌日和3月5日伯父生日及有關伯母的相關紀念日,周秉德一大家都要和西花廳的工作人員一起,在周恩來像前鞠個躬。每每走進西花廳,周秉德都不敢多看那開滿海棠花、芍藥花的庭院和園中的小徑,她仿佛可以看見伯父、伯母的身影,聽到伯父朗朗的笑聲和伯母諄諄的教誨,自己又沉浸在對他們綿綿不絕的思念之中無法走出來。
周秉德曾先后任職於北京首飾進出口公司、北京市外貿局、北京國際信托投資公司,1988年到僑辦《華聲報》擔任副社長,后來到中新社擔任副社長,直到1998年退休。退休后的日子仍然很忙,因為一些單位常找她去講課或作報告,講她所受的人生教育。她說,掐指一算,怎麼也得上百場了!
這些年來,周秉德的記憶裡一直蕩漾著伯父的音容笑貌,“我覺得他那雙眼睛依然在注視我現在所做的一切。伯父對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我們的一切都是人民給的,無論你今后從事什麼工作,都要真心實意為人民謀利益。我將銘記伯父、伯母的教誨,把人民的利益看得高於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