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衡
2019年05月13日15:52 來源:人民網-讀書頻道
總理的六無是死不留言。
1976年元旦前后總理已經到了彌留之際。這時中央領導對總理病情已是一日一問,鄧穎超同志每日必到病房陪坐。可惜總理將去之時正是中央領導核心中魚龍混雜、忠奸共處的混亂之際。奸佞之徒江青、王洪文常假惺惺地慰問卻又暗藏殺機。這時忠節老臣中還沒有被打倒的隻有葉劍英了。葉帥與總理自黃埔時期起便患難與共,又共同經歷過黨史上許多是非曲直。眼見總理已是一日三厥,氣若游絲,而“四人幫”又趁危亂國,葉帥心亂如麻,老淚縱橫。一日他取來一疊白紙,對病房值班人員說,總理一生顧全大局,嚴守機密,肚子裡裝著很多東西,死前肯定有話要說,你們要隨時記下。但總理去世后,值班人員交到葉帥手裡的仍然是一疊白紙。
當真是總理肚中無話嗎?當然不是。在會場上,在向領袖匯報時,在對“四人幫”斗爭時,在與同志談心時,該說的都說過了,他覺得不該說的,平時不多說一字,現在並不因為要撒手而去就可以不負責任,隨心所欲。總理的辦公室和臥室同處一棟,鄧穎超同志是他一生的革命知己,又同是中央高干,但總理工作上的事鄧穎超自動回避,總理也不與她多講一字。總理辦公室有三把鑰匙,他一把,秘書一把,警衛一把,鄧穎超沒有,她要進辦公室必須先敲門。周總理把自己一劈兩半,一半是公家的人,黨的人,一半是他自己。他也有家私,也有個人豐富的內心世界,但是這兩部分涇渭分明,決不相混。周恩來與鄧穎超的愛可謂至純至誠,但也不敢因私犯公。他們兩人,丈夫的心可以全部掏給妻子,但決不能搭上公家的一點東西﹔反過來,妻子對丈夫可以是十二分的關心,但決不能關心到公事裡去。總理與鄧大姐這對權高德重的伴侶堪稱是正確處理家事國事的楷模。詩言志,為說心裡話而寫。
總理年輕時還有詩作,現在東瀛島的詩碑上就刻著他那首著名的《雨中嵐山》。皖南事變驟起,他憤怒地以詩懲敵:“千古奇冤,江南一葉,同室操戈,相煎何急。”但解放后,他除了公文報告,卻很少有詩。當真他的內心情感之門關閉了嗎?沒有。工作人員回憶,總理工作之余也寫詩,用毛筆寫在信箋上,反復改。但寫好后又撕成碎片,碎碎的,投入紙簍,宛如一群夢中的蝴蝶。除了工作,除了按照黨的決定和紀律所做的事,他不願再表白什麼,留下什麼。瞿秋白在臨終前留下一篇《多余的話》,將一個真實的我剖析得淋漓盡透,然后昂然就義,舍身成仁。坦白是一種崇高。周恩來在臨終前隻留下一疊白紙。“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就無我,我復何言哉?不必再說,又是一種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