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宗琦
2020年11月18日11:35 來源:人民網-中國共產黨新聞網
為總理穿衣、整容
遺體告別的前一天晚上,西花廳總理家裡送來了總理的衣服,我一看,襯衣太舊了,除領子和袖口是白色的以外,其他地方都已發黃了,顯然是換過領子和袖口的舊襯衣。我心裡很難受,於是問可否換一件,但來人回答:“這是最完整的一件了。”我深知總理一生勤儉節約的作風,無奈地收下了。穿衣的時候,我留下了總理平時戴了多年的一塊手表和那枚長方形的“為人民服務”的毛主席像章,沒有給老人家一起帶走。那是一塊20世紀50年代最早生產的“上海牌”國產手表,留下手表是想留給人們看那白布的表帶和還能自己轉動的表盤。留下毛主席像章是想做個紀念,當時有各種各樣的像章,而總理唯獨喜愛這枚“為人民服務”像章,因為總理時時不忘人民。至今,這兩件文物都陳列在天津周恩來鄧穎超紀念館。
說到總理的節儉,我想起兩件往事。一件是總理生前夜裡和早晚起床時穿的一件毛巾浴衣,那是件由公務員高雲秀補了又補、縫了又縫的衣服,高雲秀曾說:“沒有一天不縫補的。”可見那件衣服已經不能再穿了,但總理就是不肯換新的。這件衣服現在也保存在天津周恩來鄧穎超紀念館。
另一件是總理1963年訪問亞非14國前患唇炎,很厲害,究其原因可能是由於擦嘴的毛巾太舊太硬的刺激造成的。當我發現總理天天用這樣的毛巾擦嘴時,就向工作人員提出“為什麼不給總理換條新毛巾”,工作人員回答,“總理不讓換”。后來,總理出訪前同意換兩條新毛巾,很快唇炎就痊愈了。總理類似的節儉事例數不勝數,不勝枚舉。
我們為總理穿上那套灰色中山裝,發現由於病痛的折磨,總理瘦了許多,領子大出一寸多。沒有辦法,隻好把領口在頸后用別針別進一寸多,這樣從前面看領口才不顯得過大。
最困難的是理發、刮臉(實際上是剃胡須)。由於病痛,總理已經很久沒有理發、刮臉了。馬燕龍大夫事先提出,在遺體上刮臉絕不能刮破皮膚,隻要刮破一點兒,就會出現一塊“尸斑”。我很理解這項工作的重要性,設想如果把總理臉上的皮膚刮破形成了一塊塊的“尸斑”,那就等於破壞了總理的遺容。於是我再三對北京飯店的朱殿華師傅和他的徒弟薄師傅(以前曾多年為總理理發)強調,一定不能刮破!我和兩位師傅商量,遺體是剛從冰室取出來的,不能像正常情況下用熱毛巾敷,隻能用肥皂把胡須軟化些,不趕時間,慢慢地刮,絕對不能刮破,哪怕刮不干淨都可以。直到他們完全理解了,才開始讓他們著手工作。最初,薄師傅一邊傷心地哭一邊顫抖著手工作,但她怎麼也刮不下胡須,隻好由朱師傅繼續。朱師傅忍住悲痛,小心翼翼地用了近一個小時才把臉刮完,沒有絲毫破損,這時在場的所有人才鬆了一口氣。
朱師傅在總理生前多次建議,甚至在1976年元旦前夕還托人給總理捎口信要為總理理一次發,干干淨淨過個年。總理不忍讓朱師傅看到自己病重的模樣而傷心流淚,始終不同意朱師傅到三〇五醫院為自己理發。
那天,朱殿華師徒來到北京醫院,第一次見到重病后的周總理,他們一進門熱淚就奪眶而出,不停地抽泣著。他們絕對沒有想到總理竟然被疾病折磨成這個樣子:渾身瘦得皮包骨頭,臉頰凹陷,頭發稀疏蓬亂,滿臉胡茬,蒼白的臉上滿是褐色的老年斑點,朱師傅曾為之服務了幾十載,他敬重的、風度翩翩的總理幾乎使他一時認不出來,俗話說:已脫了形!
此時的朱殿華師傅歷歷往事涌上心頭:他絕不會忘記在那瘋狂的年代,北京飯店同樣是大字報鋪天蓋地,造反派批判他,叫他靠邊站,剝奪他理發權,更不讓他為中央領導人服務。一次,周總理到北京飯店理發,上面指定一個不熟悉總理的人為他理發。這位理發師費了好大的勁兒就是刮不了總理的胡子。結果,這個理發師自己搞得滿頭大汗,手也發抖了,硬是完不成任務,隻好就此罷休。周總理批評了造反派,找飯店領導耐心地談了話:朱師傅是一個理發師,他的技術好,年輕人(指造反派)還沒掌握熟練的技術,為什麼要奪朱師傅的權?就這樣,沒有多久,朱師傅被解放了,恢復了工作。
朱師傅非常熟悉周總理的發型,沒用多少時間就理完了發,此時才顯露出總理平時的面容。然而長期受疾病折磨的總理,比主持四屆全國人大時又瘦了許多,兩眶兩頰塌陷得厲害,顯得兩側顴骨非常突出。我和馬燕龍大夫商量,並傳達鄧姨對總理整容的要求,鄧姨說:“恩來長期處在病中,還得保留點病容才好,不宜修飾得和健康人一個樣。”馬大夫在整容方面是個高手,聽了老人家的意見,他心中更有數了。他從解決凹陷部位開始,用棉花墊高眼球和兩頰,邊做邊征求大家意見,直到大家滿意為止。然后是面部著色。考慮到燈光的強弱與著色的關系很大,遺體面部著色后不能變動,而燈光的變化很大,所以著色要適合燈光變化的要求,經過反復修改才最終完成。最后進行全面整理,直到覆蓋黨旗,把遺體安放在花叢中為止。
深夜11點鐘,經過理發、穿衣、整容及化妝后的總理遺體被安放在北京醫院那隻有幾十平方米、條件極其簡陋的太平間裡。
新華社、中央電視台和中央新聞電影紀錄制片廠的記者們紛紛趕到醫院來拍攝鏡頭,直至后半夜才結束。
很多熟悉周總理的人都常說,“世界上最忙的人是周恩來,最辛苦、工作最多的人是周恩來”,“總理一生最后的十年是最艱難,受疾病的折磨最痛苦的十年”,可如今,他已經安睡,長眠不醒了,再想看見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已不再可能了……想到這些,我的眼淚奪眶而出。這時,攝影記者和錄像師正在從不同角度拍攝總理的遺容。想到再過兩天遺體就要火化,總理的骨灰就要洒在祖國的江河湖海裡了,我心中更是悲痛欲絕……
突然想到天快要亮了,還有許多工作沒有做,再不抓緊時間就要耽誤遺體告別儀式了,我馬上擦干眼淚,安排醫院護校第四期的同學們整理打掃告別大廳。他們行動非常迅速,十分認真地把總理遺體周圍擺放的君子蘭的葉子一片片都擦拭得干干淨淨。為保証總理的遺容不受溫度變化的影響,我們還經常測試室內溫度,隨時由馬燕龍大夫整理遺容。
最后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