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06月17日10:46 來源:中國組織人事報
上世紀六十年代,中蘇關系全面惡化。蘇共高層中的“鴿派”柯西金曾多次到訪中國,與毛澤東、周恩來等數度會晤。其間一些頗有意思的故事和細節,是人們未必完全知曉的。
毛澤東的“天馬行空”
柯西金在蘇共政壇幾起幾落,可謂久經磨煉。他1953年12月任蘇聯部長會議副主席,1956年被赫魯曉夫免職,1957年恢復職務,參與了1964年推翻赫魯曉夫的“宮廷政變”,出任部長會議主席。在蘇共中央,以柯西金和安德羅波夫為首的“鴿派”相對溫和,主張慎重行事。
1964年赫魯曉夫下台,勃列日涅夫當選蘇共中央總書記、柯西金當選部長會議主席,《人民日報》發表《在偉大的十月革命旗幟下團結起來》的社論,停止了過去幾年對蘇聯的高調批評。同時,毛澤東決定,1964年11月初,由周恩來率中國黨政代表團赴莫斯科參加十月革命47周年慶典,試探赫魯曉夫下台后的蘇共中央對華政策。但蘇聯國防部長馬林諾夫斯基在祝酒時,居然對周恩來和賀龍說出“我們搞掉了赫魯曉夫,你們也搞掉毛澤東,讓我們兩國關系恢復正常”這樣的話。
中蘇關系陷入更大的危機中。在柯西金的建議下,勃列日涅夫決定,1965年2月柯西金在出訪越南時,要充分利用專機在北京停留加油的機會,與中共高層領導人接觸,力爭緩和關系。
去越南途中,柯西金停留北京,與周恩來多次談話。1965年2月11日,越南歸來途中,柯西金與安德羅波夫再次停留北京,在周恩來的安排下與毛澤東見面。毛澤東靠在沙發上,一支接一支地吸著煙,一場哲學意味的會談即將開始。
談及中蘇論戰,毛澤東說,我們贊成你們搞公開論戰……沒什麼可怕的嘛。我給羅馬尼亞代表團講過,公開爭論,有什麼不好,一是天塌不下來﹔二是樹照樣長﹔三是河裡魚照樣游﹔四是女人照樣生孩子……
柯西金忍耐不住了,他說,我們主張的公開論戰,是理論性的公開論戰,而不應在論戰中侮辱人或給別人扣帽子。
毛澤東馬上不無諷刺地說,那種公開論戰不痛不痒,有什麼味道呀!我贊成你們那個前年7月14日的信(即1963年7月14日,赫魯曉夫主持下的蘇共中央發出的《給蘇聯各級黨組織和全體共產黨員的公開信》,該信對中共進行了公開指責),也贊同去年2月蘇斯洛夫的報告那種公開論戰。
兩人談話中出現了激烈爭論的場面。蘇方的中文翻譯一是由於中文水平並不高明,二是被兩國領導人當面大聲嚷嚷的場面嚇呆了,主動要求撤出。於是,由中方的閻明復為柯西金翻譯。
毛澤東話題一轉,談到蘇聯即將召開的三月會議,話裡頗有玄機地對柯西金說,周恩來總理同你談過,他勸你們不要開3月1日那個會。我是教條主義者,擁護我的人不多,我倒是贊成你們開會……但我們不參加。
柯西金提出異議,說這個會不僅是我們自己想要開的,是許多兄弟黨提出來的,而且你們過去也建議過。你應該考慮到莫斯科在去年10月中央全會后出現的新條件和新情況。毛澤東說,我們是看到了一些情況。柯西金說,我們現在就可以讓步,同志式的,出於尊重……
毛澤東直截了當地說,好啊,我建議你們收回蘇共中央1963年7月14日尖銳批評中國共產黨領導人的信,撤銷1964年2月全會決議。柯西金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這,這,這”,一時竟結巴起來……
在毛澤東天馬行空的風格面前,柯西金怎麼招架得了。一直到雙方告別,還是沒有進展。柯西金這次北京之行無果而終。
蘇聯准備對中國實施核打擊
珍寶島事件爆發后,1969年8月,在新疆裕民縣鐵列克提地區又發生了流血沖突事件。當時,西方要趁機離間中蘇關系,炒作蘇聯領導人考慮對中國進行“外科手術式核打擊”。《華盛頓明星報》曾在醒目位置刊登文章,說:“據可靠消息,蘇聯欲動用中程彈道導彈,攜帶幾百萬噸當量的核彈頭,對中國的重要軍事基地——酒泉、西昌導彈發射基地,羅布泊核試驗基地,以及北京、長春、鞍山等重要工業城市進行外科手術式的核打擊。”
這並非空穴來風,珍寶島沖突爆發后,蘇聯軍方高層反應強烈。以蘇聯國防部長格列奇科元帥等人為首的軍方強硬派主張“一勞永逸地消除中國威脅”。
8月20日,蘇聯駐美大使多勃雷寧奉命在華盛頓緊急約見基辛格博士(美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向他通報蘇聯准備對中國實施核打擊的意圖,並征求美方的意見。蘇聯的意圖非常明顯:在中美關系當時很尖銳的情況下,如果蘇聯動手,美國至少應保持中立。
尼克鬆在同他的高級官員緊急磋商后認為,西方國家的最大威脅來自蘇聯。蘇聯對中國的核打擊,必然會招致中國的全面報復。最可怕的是,一旦讓蘇聯打開潘多拉盒子,整個世界就會跪倒在“北極熊”的面前。到那時,美國也會舉起白旗的,“我們能夠毀滅世界,可是他們卻敢於毀滅世界”。
經過磋商,美國認為:一是隻要美國反對,蘇聯就不敢輕易動用核武器﹔二是應設法將蘇聯意圖盡早通知中國。但做到這一點很難,美中30年來積怨甚深,直接告訴中國,他們非但不會相信,反而以為美方在玩弄什麼花招,最后決定“讓一家不太顯眼的報紙把這個消息捅出去,美國無秘密是人所共知的事實,勃列日涅夫看到了也無法怪罪我們”。
中國政府就此發表聲明,指出:假如一小撮戰爭狂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襲擊中國戰略要地,那就是戰爭,那就是侵略。7億中國人民就要奮起反抗,用革命戰爭消滅侵略戰爭。
毛澤東提出了“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的備戰方針,全國很快進入“准備打仗”的態勢。
4條臨時措施讓緊張局勢緩和
1969年9月3日,胡志明去世。中共中央當即決定派周恩來赴越吊唁。獲此消息,蘇聯領導層決定派部長會議主席柯西金前往,屆時可與周恩來會見。
9月6日至10日,柯西金在越南參加了胡志明的葬禮。但周恩來來去匆匆,有意回避。等柯西金到達越南時,周恩來等人早已回到北京。
9月6日,柯西金抵達越南首都,旋即轉告中國駐越大使館人員,蘇聯政府首腦希望回國途中經停北京,以便會見中國領導人。
蘇聯方面同時通過駐華代辦向中國外交部提出要求,柯西金希望返國途中在北京與周恩來總理會晤。周恩來向毛澤東匯報,毛澤東同意周恩來在北京機場與柯西金見面。
但一直等不到中方回音的柯西金,已經准備飛回蘇聯了。9月11日晨,蘇聯駐中國臨時代辦葉利札韋京被緊急召到中國外交部,通知他中國同意在北京舉行中蘇兩國總理會談。這時柯西金的飛機已經飛到蘇聯境內的塔什干了。
河內之行明顯讓蘇方成員心情不好,大家在塔什干想放鬆放鬆,喝點啤酒。當時柯西金不在場,大家圍著桌子剛坐下來,把酒瓶子打開,突然,柯西金沖了進來,向大家宣布:馬上集合,到機場去。
9月11日上午,柯西金乘坐的飛機降落在北京機場,周恩來、李先念等到機場迎接。一見面,周恩來就同柯西金緊緊握手,以同志相稱。柯西金聲明,蘇聯領導人決不願意為領土問題打仗。周恩來也立即說明了中方的原則立場,嚴肅地指出,理論和原則問題的爭論,不應影響兩國的國家關系。
接著,雙方在飛機場候機樓西側的貴賓室進行了3小時40分的坦率會談。顯然,周恩來對談判有著充分的准備,提出了3條建議:維持邊界現狀,避免武裝沖突,雙方武裝力量在爭議地區脫離接觸。但什麼是“爭議地區”,雙方發生了爭執。最后柯西金總結說:“爭議地區,就是你們說是你們的,我們說是我們的地區。”雙方遂將此問題擱置。
周恩來說:“你們調了那麼多軍隊到遠東,到底是誰想打仗……如果你們這樣做,我們就宣布,這是戰爭,這是侵略,我們堅決抵抗,抵抗到底!”接著,周恩來緩和了語氣:“你說呢?柯西金同志。”
最終,中蘇機場會談以4條臨時措施使一觸即發的緊張局勢緩和了下來。周恩來還順便告訴柯西金,准備恢復中美大使級談判。柯西金聽到這裡,頓覺大事不妙——中美聯手將會置蘇聯於十分難堪的境地。但蘇聯人的性格是比較隨意的,談完以后,柯西金就指著蘇聯代表團隨行人員,打哈哈地對周恩來說:是他們把事情搞壞了。像咱們這樣高級別的領導人,所有問題可在5分鐘之內解決。讓我們把所有的分歧都裝進麻袋扔進黑龍江去怎麼樣?周恩來在外交上當然要高明得多,柯西金講這些話時,他始終裝作沒聽見,不予回應。
林彪“第一號令”
柯西金回國后,出於蘇聯內部原因,對北京會談沒有結論,只是籠統地表示同意在北京開始邊界談判,蘇方願意討論中方提出的所有問題。但柯西金沒有否認蘇聯向中國揮舞核武器,更未保証今后不向中國發動核戰爭。蘇聯強硬派要求繼續對中國保持高壓政策。
中蘇一接近,美國就沉不住氣了。美國中情局更是急不可耐,向有關情報部門發出指令,限期搜集柯西金在中國停留3小時的詳細情報。9月16日,倫敦《星期六郵報》登載了蘇聯自由撰稿記者、實為克格勃新聞代言人的維克多·路易斯的文章,稱“蘇聯可能會對中國新疆羅布泊基地進行空中襲擊”。美國明白,維克多的文章是對美國的一個試探,更是對中國的示警。
10月17日,林彪為“緊急備戰”疏散飛抵蘇州市。此時,他過高地估計了蘇聯利用談判作煙幕對中國發動突然襲擊的可能性,當天以中共中央副主席、中央軍委副主席和國防部長的身份,口授了6條命令。10月18日,黃永勝等人以“林副主席第一號令”為名,正式要求全軍進入緊急戰備狀態,指揮班子進入戰時指揮位置等。10月中下旬,整個國家處於臨戰狀態。“第一號令”產生了很大的社會震動,中國的這一舉動引起了全世界的嚴重關注,與中國接壤的一些國家也相應進入了戒備狀態。
但戰爭並沒有爆發。中美蘇三角關系,由此拉開序幕。
(摘自2011年第6期《同舟共進》吳躍農/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