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穎
2020年01月03日10:56 來源:人民網
一、斗志昂揚的武漢抗日宣傳周
1937年7月7日,日本帝國主義大舉侵入中華大地,戰火燃遍大半個中國:北平陷落,戰火燃至上海,南京失守……中華民族處在生死存亡的危難關頭,她的兒女們在覺醒。北平數萬學生往南流亡,沿途用各種形式宣傳抗戰,到達長江重鎮武漢。“八一三”以后,上海許多文化藝術界名流,組成十個救亡宣傳隊也來到武漢。南京和廣州的學生以及文藝界人士紛紛北上抗日,也雲集武漢。像北伐戰爭時期一樣,武漢一時成為中國的政治文化中心。滿懷壯志的各方英豪,在武漢整裝待命,為中華民族的存亡奉獻自己。
從1936年西安事變開始,周恩來既帶著中國共產黨中央的使命,與國民黨談判停止內戰共同對敵,又奔走於民主黨派及各方代表人物之間。終於促成了全國全民共同抗日的大好形勢。
1937年9月,周恩來到達武漢,12月設立了八路軍駐武漢辦事處。之后他不僅忙於政治、軍事、統戰各方面的活動,同時也與當時雲集在武漢的文藝界相會。並從此與這支文藝大軍結下了不解之緣。周恩來清楚知道,要取得抗日戰爭的最終勝利,必須組織文、武兩方面的大軍。而黨領導好這支文化大軍,將會起到難以估量的作用。
抗戰初,蔣介石任命周恩來為軍事委員會政治部副部長,這是表面文章,沒有實權。但周恩來考慮至少可以利用這塊招牌來做點實事。政治部中的第三廳專管文化宣傳,這是個重要的陣地,因為在當時,向全國軍民宣傳抗日,喚起民眾的愛國熱情和信心至關重要。這個職務需要一位既受各方人士尊敬,有號召力,又具才能的人才能勝任。周恩來立即想到郭沫若。在1924年大革命及南昌起義時期,他們曾是戰友,后因1927年郭沫若寫了《請看今日之蔣介石》一紙檄文,蔣介石即懸賞三萬元緝拿。郭沫若隻得出走東瀛。抗戰開始,郭已回國,共赴國難。周恩來找到郭沫若商談三廳之事。豈料郭沫若回絕說:不願當國民黨的官,即使當了受約束做不了實事。周恩來再三說服無效。隻得對這位老戰友推心置腹說了幾句重話:你不當三廳廳長,我當這個副部長毫無意義。我倆調個位置,我當廳長行不行啊?……幾經周折,郭沫若終於承當了軍委政治部三廳廳長。周恩來以此為契機,他的才干、胸懷,加上郭沫若的人望,把當時已聚集在武漢的文化英杰,盡可能請到三廳裡來,共同為民族生存、抵抗侵略而盡力。當時有胡愈之、張志讓、田漢、洪深、范壽康、馮乃超、陽翰笙、冼星海、應雲衛、張光年、馬彥祥等入三廳工作,使眾多的人才有了用武之地。
1938年春,三廳成立后不到十天,周恩來發表了《怎樣進行二期抗戰宣傳周工作》的文章,並與郭沫若及三廳人員共同研究如何做好工作並擴大宣傳效果。提出的要求是:文字口頭宣傳具體生動,藝術演出通俗易懂、深刻感人。宣傳周共六日,每日都有主要項目:戲劇日、電影日、美術漫畫日、游行日等。4月7日,周恩來在宣傳周開幕式上發表激發群情的講話,並要求把宣傳周擴大到全國去。這時正好魯南台兒庄大捷的消息傳到武漢,一掃自南京失守后不少人失去勝利信心的低沉氣氛。周恩來與郭沫若商議立即派宣傳人員趕往台兒庄慰問前線戰士,使宣傳深入軍隊。
在宣傳日,藝術家們在漢口市通衢大道演出街頭短劇,學生們發表演說,畫家們的漫畫貼滿街頭。入夜舉行火炬游行,在長江之上,武漢三鎮之間,抗日畫燈火炬和幾百條船組成的歌詠隊,延綿數裡,抗日歌聲響徹雲霄。人民的抗日情緒熱烈高昂,為多少年來所少見。爾后通過新聞媒介將這種昂揚的情緒傳遍全國各地。
二、組織更為廣大的文藝戰線
抗戰初期,利用政治部三廳的官方渠道組織一支文藝大軍進行抗日宣傳工作,固然很重要,但這支隊伍主要以上海當年左翼人士或進步青年為骨干。應該說從團結全國各方人士的角度看來,還是不夠廣泛,比如有些過去並不贊成“左翼”做法的文藝家、中間派,甚至曾靠近國民黨但有愛國思想、贊成全民團結一致、共同抗戰的人士,也都必須也可以團結成為更有影響的強大力量。當時周恩來、陽翰笙提出成立“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簡稱全國文協)。周恩來立即想到老舍,他也是滿懷愛國之志,正要投身到抗日救國的工作中來。那時老舍住在馮玉祥將軍家中,周恩來親自前去拜訪老舍,共商為抗日救國成立全國文協之事。這是一個完全民間性的組織,由老舍以總務長的名義領導工作。籌辦之初沒有經費,由馮玉祥將軍捐贈。1938年3月即宣告成立。周恩來和馮玉祥在成立大會上都被選為榮譽主席。那時孔羅蓀、葉以群、胡風等積極參與工作。武漢失守后總會遷到重慶。以后茅盾、冰心、巴金都曾參加全國文協的各種活動。聶紺弩、葛一虹等都在文協工作。編輯出版《抗戰文藝》刊物,連國民黨文人王平陵、崔萬秋等也在其中。同時全國各地成立分會。在延安也成立了“陝甘寧邊區文藝界抗敵協會”,由丁玲領導。全國各地文協及總會在八年抗戰中,團結了文藝界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在愛國主義旗幟下,起了重要的作用。
三、文藝宣傳深入全國各地
曾幾何時,轟轟烈烈的群眾熱情過后不久,日軍侵華勢力逼近武漢。武漢危急。
周恩來與文藝界的主要人士,共同商議,將聚集在武漢的文藝大軍,根據各人的不同情況,迅速分散為幾股力量:一部分人由政治部三廳組建十個抗日救亡演劇隊,分赴各地,包括國民黨管轄的各戰區及抗日軍隊,深入進行抗日宣傳活動。許多知名的文藝家在那時都曾參加過救亡演劇隊,如張光年、崔嵬、張瑞芳、丁裡、王唯一、呂復、田沖、夏淳、朱琳、胡宗溫等數百人。周恩來曾給演劇隊員作報告,鼓勵隊員們堅定抗日的信心和決心,並提出演劇隊不單是抗日宣傳隊,而且還是深入群眾的工作隊。救亡演劇隊迅速分散深入各戰區及敵后。八年抗戰中,無論環境多麼困難,他們始終堅持抗日工作,直至抗戰勝利。有些隊則堅持到全國解放。隊員中不少人成為建國初期全國各地區、各大城市文化藝術部門的領導和藝術骨干。
武漢文藝大軍中另一部分則輾轉到達延安,如呂驥、陳荒煤、蔡若虹、張庚、崔嵬、田方、水華、舒強等。他們則是延安魯藝創辦期及其后的老師或學生,為解放區及建國時期培養了一支優秀文藝隊伍。還有一部分則是在武漢失守后,經長沙入重慶或去桂林,留在國民黨統治區繼續戰斗。
四、特殊環境下的文藝斗爭
淞滬戰場失利,武漢危急。國民黨政府於1938年11月16日發表宣言遷都重慶。那時尚留在武漢和各地的文藝家先后到了重慶。周恩來和八路軍辦事處也搬到重慶繼續工作。經過武漢那段轟轟烈烈的抗日總動員之后,蔣介石並無決心堅持抗戰的實情逐漸暴露。1940年在國民黨內部公布了“限制異黨活動辦法”,掀起三次反共浪潮,對全國抗日民主活動不僅限制,甚至迫害。抗戰初期在武漢那樣的全民抗戰的高潮形勢,一去不復返了,特別是1941年圍攻皖南新四軍事件后更為嚴重。抗戰陪都重慶陰風四起,許多抗日志士和文藝家都上了特務的黑名單。周恩來一面與國民黨內的投降派作斗爭,與堅持抗戰的民主黨派共商對策,還要疏散隱蔽保護大批民主人士和文藝界朋友。我1939年從延安調到重慶,在周恩來同志領導下做文化方面的工作,看到周恩來領導的中央南方局為使這批抗日的力量分散各地,繼續發揮作用並得以保存,他夜以繼日,費盡心機。當時文藝界有不少人到了香港、昆明以至緬甸等地。
1941年是重慶最沉悶的一年。連大氣層都好像停止了流動。但蔣、日、汪合流的夢想受到美英的牽制,繼續抗戰已是大勢所趨。黨中央指示,可以從文化方面突破,打開僵局,喚起民眾堅持抗日、民主、進步。周恩來在武漢時交了許多文藝界朋友,在重慶這段艱難歲月中,周恩來與這些朋友作了更具體、更細微深入的思想交流,從相識到相知。周恩來認為從文化方面打開僵局非常正確,又認為話劇最富於群眾性和政治性,因此積極參與支持戲劇方面的活動。當時應雲衛、陳白塵等籌建了第一個民間職業話劇團“中華劇藝社”,繼而又由夏衍、司徒慧敏、金山等建立“中國藝術劇社”,周恩來都從各方面給予大力支持。還有“中國萬歲劇團”、“中青劇社”、“中電劇團”,這些劇團雖是國民黨屬下的,但其中的大部分導演、演員、以至舞台工作人員都是愛國進步人士,也都是我們的朋友。所以在1941年及1942年冬,演出了《天國春秋》、《屈原》、《法西斯細菌》、《結婚進行曲》、《北京人》、《風雪夜歸人》等等數十出新創作的話劇,受到觀眾極大歡迎,大家稱為霧季重慶演出高潮。在不長的時間內演出這麼多新創作的既有思想性又有藝術性且得到觀眾熱烈歡迎的話劇,在中國話劇歷史上也是少有的。周恩來在這段話劇熱潮中,傾注了時間和心血。數十出話劇他都到劇場看過演出,有些不止看一次。有些戲在演出前還閱讀過劇本,提出修改意見共同討論,演出后組織評論文章以擴大影響。周恩來同志對許多事情,都考慮得非常具體周到。數十年來他和文藝大師們及許多藝術家,從相識相知而成為摯交諍友。這是因為周恩來總是平等待人,坦誠相見,互相尊重。對某些問題有不同意見或爭論時,他虛懷若谷,認真思考,共同探討而取得一致。
那時國民黨當局對各種進步活動採取高壓政策,出版和演出都須經過層層審查。在戲劇方面要演出現實斗爭生活的劇目很難通過。所以隻能採取迂回的辦法,演出歷史劇,內容針砭時弊的如《屈原》,反對封建制度的如《北京人》。當時演出這樣的劇目,有些人曾提出疑問:是否符合宣傳抗戰主流?如何評價其進步意義?周恩來曾多次對文藝界朋友和我們工作人員談過:在特殊情況下,宣傳愛國主義思想就符合抗戰主流。而歷史題材同樣可以宣傳愛國主義思想。屈原就是一個偉大的愛國主義者。他對獨裁黑暗統治的憤懣亦是出於對祖國的熱愛之情,有積極的政治性。《天國春秋》描寫太平天國在危難的時刻而內哄,在當時有批評國民黨消極抗戰積極反共的意義。這些劇目的演出受到了人民群眾的歡迎,引起思想上的共鳴。《北京人》、《風雪夜歸人》是對封建社會的揭露和鞭撻,喚起人民反對封建壓迫,向往自由和解放,也有進步意義。任何時代文藝發展的主流都是鮮明的,但又是豐富多彩的。不同時代不同環境反映在文藝上也是不同的,而不應簡單化、絕對化,那樣隻能扼殺文藝家的創作才能和文藝的發展。
反法西斯戰爭勝利已過去半個世紀,周恩來同志離開我們也近20載。但時間的流逝帶不走也沖不毀我們永志的心碑。他是我們民族最高品格的永恆的楷模。
(作者單位:中國戲劇家協會)
《人民日報》 〔19950729№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