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華:遇空襲時周恩來用自己身軀掩護我

　　（摘自《人民日報》　1980年1月5日）

　　一九三二年秋天，作為紅軍共青團組織的代表，我到瑞金去參加中央蘇區共青團代表會議。會上，看到了一個蓄著胡子的軍人，熱情洋溢，舉止瀟洒，講話非常富有感染力。我問身邊的同志：“這人是誰？”那位同志驚訝地說：“你連他都不認識？他就是周恩來同志！”

　　周副主席三十多歲，軍裝適體，精明剛毅。我正目不轉睛地端詳著，共青團中央負責同志，把我拉到周副主席跟前介紹道：“這是肖華同志。”周副主席緊緊拉著我的手，風趣而親切地說：“肖華，也是小華，年紀很輕嘛！”周副主席問我多大啦，哪裡人，什麼時間參加革命。我都一一作了回答。他又說：“好嘛，有機會我還要了解你們的工作情況。”開會了，周副主席拉我坐在他的身邊鼓勵道：“年輕好嘛，青年工作就是要由你們年輕人做。”

　　此后，周恩來同志又擔任了紅軍總政治委員。我作為總政治部青年部長，在周政委身邊工作，接觸的機會更多了。

　　有一次，我們召開全軍青年工作會議，請周政委作形勢報告，他爽快地答應了。那時，紅軍的供給十分困難，指戰員的體質普遍下降，疥瘡、瘧疾等常見病、多發病，嚴重威脅著部隊，因缺乏藥物治療，造成部隊大量非戰斗減員。怎麼辦？這是我們青年工作感到頭疼的問題。周政委的報告就是針對這個問題講的。主題是：鞏固和提高部隊戰斗力是紅軍青年工作的主要任務。他分析了國際國內的形勢后，又接著講：由於國民黨的封鎖，缺衣、缺糧、缺油、缺鹽、缺醫藥，造成根據地人民的生活困難，也對我們部隊的戰斗力造成了很大威脅。這個困難除了要靠打勝仗、打破敵人的封鎖外，主要靠根據地人民增加生產來改善供給情況。特別要發揮政治工作的作用，我們紅軍指戰員絕大多數是青年，做好了青年工作，部隊的政治工作就做好了一大半。他號召我們要根據青年的特點去開展工作，豐富和活躍部隊的文化生活。最后他說：“現在我們正處在革命戰爭的烈火當中，我們要發揚紅軍戰斗不怕困難、不怕犧牲的精神，為殲滅帝國主義和國民黨反動派，為爭取革命在全國的勝利，英勇奮斗！”

　　周政委的報告生動形象，深入淺出，不時博得熱烈的笑聲和掌聲。會后，我們根據報告精神，在全軍青年中開展了“四不、五要、三努力”的比賽活動，動員青年自覺地做到：不抽煙、不喝酒、不怕苦、不掉隊﹔要團結友愛，要遵守紀律，要講究衛生，要搞好軍民關系，要積極參加文體活動﹔努力提高政治覺悟，努力提高軍事本領，努力提高文化水平。尤其是文體活動，由於周政委的熱情支持，成為紅軍中青年團政治活動的一項重要內容。

　　這類官兵歡聚一堂的青年晚會和運動會，在紅軍各部隊中是經常舉行的，沒有因戰爭的殘酷而中斷，更沒有因生活的艱苦而停頓。它生動地體現了周政委、朱總司令等中央領導對青年一代的關懷和愛護，充分地調動了青年們戰勝困難、征服險阻的革命積極性。紅軍之所以始終保持旺盛的革命意志和飽滿的戰斗熱情，除了有明確的為工農而戰的崇高目的外，這種適合青年特點的政治活動，是鼓舞和保証紅軍戰斗力的一個重要因素。

　　一天上午，青年工作會議在宜黃縣西南總部駐地的一座年久失修的祠堂裡召開了。殿堂裡積滿了塵土，地下還放了一口壽木。我們把會場打掃干淨，貼了幾條標語，搬開供桌當“講台”。開會了，朱總司令、周政委、總政治部主任王稼祥以及剛到前方的秦邦憲等同志坐在“講台”后面的長凳上，到會的幾十名青年干部坐在“講台”的前面。

　　周恩來政委講了粉碎敵人四次“圍剿”以后的形勢，表彰了一些青年英雄模范，當他剛講到要提高警惕，不要因為勝利而麻痺的時候，突然有六架敵機出現在我們駐地的上空。敵機飛得很低，一直在我們頭頂盤旋，尋找轟炸目標。我們正想跑出祠堂，敵機已經俯沖下來。

　　我當時才十八歲，和在場的許多青年人一樣，缺乏防空經驗，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場面，於是就往外跑，剛沖到門口，周政委盯著當空墜下的炸彈，猛一把把我拉進門坎內，大喊一聲“臥倒！”隨即將我按倒在他的身邊，用身軀掩護著我，好幾顆炸彈在門口幾步遠的地方爆炸，彈片掠身而過，掀起和震落的塵土鋪頭蓋臉地落了下來，厚厚地蓋了我們一身……

　　敵機“嗚嗚”地叫著飛走了，我們爬起身一看，近處的房子有的變成了一片瓦礫，正冒著一縷縷青煙，祠堂周圍的空場上炸出了一個個大坑，牆壁上也留下了累累的彈痕。王稼祥主任的腰部被彈片炸傷了。好玄啊！要不是富有軍事經驗和防空知識的周政委沉著果斷地臨機處置，否則后果是不堪設想的。

　　隻見周政委拍打著身上的塵土，用手帕揩了揩臉，凝視著准備繼續開會的同志們，詼諧地說：“蔣介石知道我們在這裡開會，派飛機給我們放炮慶祝。”一句話，說得大家都笑了。但我卻笑不出來，只是望著他高大清瘦的身軀和那濃眉下炯炯的目光——這目光，閃爍著誠摯友愛、智慧威嚴和無限的親切，也閃爍著對敵人的憤怒和蔑視。我陷入了久久的沉思：周政委視青年一代為黨的寶貴財富，在危險關頭寧肯犧牲自身而保護青年干部的崇高精神，深刻而有力地體現了他對青年人寄托著火一樣的希望。后來，我曾以《周恩來政委和我們在一起》為題，寫詩記之：

　　蔣機咽咽哭亡魂，投地烽煙黑半空。

　　軍中青年會正酣，遠略妙韜講更濃。

　　臨險泰然周政委，揚眉一笑凌蒼穹。

　　輕拂彈塵重開講，揮手瀟洒滿天紅。

　　周政委這種愛護青年、舍己為人的精神是一貫的，每逢歷史的重要關頭，每逢環境險惡的危難時刻，他的這種品格就象夜明珠一樣閃射出分外奪目的光彩。在漫漫的長征路上，他身患嚴重的肝膿瘍，沒有藥，醫護人員打算去部隊要一點，被他阻止了。他說：“部隊比我們更需要藥品。”過草地翻雪山的時候，他多次把馬讓給負傷的小戰士，自己艱難步行。凡是看到他拄著棍子艱難步行的干部戰士，感動之際，心裡就升騰起一把火，無形中陡增了前進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