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明
2023年09月22日08:25 來源:學習時報
“願相會於中華騰飛世界時”,是19歲的周恩來赴日留學之前,為同學題寫的臨別贈言,也是他一生為國為民、鞠躬盡瘁的真實寫照。周恩來一生中留存於世的詩歌並不多,其詩歌創作主要集中在青年時代。這些詩歌反映了周恩來救亡圖存的探索歷程,目前收入在《周恩來青年時代詩選》,雖然隻留存了十幾首,但吉光片羽,彌足珍貴,充分展示了周恩來的報國情懷。
憂國憂民的報國之志
青年周恩來的詩歌,集中創作於辛亥革命至五四運動后的十年間。周恩來等一批先進知識分子,熱烈追求真理,積極尋求救國救民的道路。
1914年春,周恩來感懷於中華民族飽受列強欺凌、軍閥混戰之苦,寫就《春日偶成》五言詩兩首:“極目青郊外,煙霾布正濃。中原方逐鹿,博浪踵相蹤。”“櫻花紅陌上,柳葉綠池邊。燕子聲聲裡,相思又一年。”詩中表達了作者對北洋軍閥黑暗統治的憂憤之情。第一首詩寫實抒懷,以“煙霾”比喻雲譎波詭的政治形勢,借張良在博浪沙刺殺秦始皇的掌故,用警語般的預言收結,激勵愛國志士前赴后繼、奮起抗爭。第二首詩寫景寄情,描寫春光爛漫的景物,流淌著音樂色彩,構成一幅明麗畫面。兩首絕句格調不同,但相互聯系,表達了詩人對光明的憧憬,對理想的追求,對祖國獨立自由的殷切期望。
周恩來早期的詩歌,既洋溢著深摯的愛國激情,朝氣蓬勃、催人奮進﹔又具有深沉雄渾、聲情激越的豪放風格。1915年5月,周恩來聞聽袁世凱接受日本政府“二十一條”修正案,在作文中疾呼:“莽莽神州,已倒之狂瀾待挽,茫茫華夏,中流之砥柱伊誰?弱冠請纓,聞雞起舞,吾甚望國人之勿負是期也。”憂國之情,溢於言表。青年周恩來對時局的悲憤,集中體現在詩作《次皞如夫子〈傷時事〉原韻》中。1916年10月,軍閥張勛為壓制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復辟封建帝制,在徐州訂立北洋七省軍事攻守同盟。南開學校語文教師張皞如聞之,憤而疾就《傷時事》詩。周恩來讀后,當即用原韻和詩一首:“茫茫大地起風雲,舉國昏沉豈足雲﹔最是傷心秋又到,虫聲唧唧不堪聞。”周恩來和詩的開篇,發出“茫茫大地”百姓受苦的悲愴之音,痛斥軍閥重開戰造成“舉國昏沉”的局面。詩歌借用深秋草木搖落和草虫淒切,暗示封建復辟將同秋虫一樣哀鳴而亡,表現出作者蔑視權貴和立志變革的抱負。
周恩來對舊體詩頗有造詣。他純熟地駕馭古典詩歌的表現手法,善於用典,化用前人詩句而不留痕跡。如《送蓬仙兄返裡有感》之一:“相逢萍水亦前緣,負笈津門豈偶然。捫虱傾談驚四坐,持螯下酒話當年。險夷不變應嘗膽,道義爭擔敢息肩。待得歸農功滿日,他年預卜買鄰錢。”其中活用越王勾踐臥薪嘗膽的故事,化用楊繼盛“鐵肩擔道義,辣手著文章”的詩句,加強了詩的感染力。他的詩作不僅注意起承轉合、對仗工整、韻律嚴謹,而且講究自然活脫、含蓄雋永。如《送蓬仙兄返裡有感》之二:“東風催異客,南浦唱驪歌。轉眼人千裡,消魂夢一柯。星離成恨事,雲散奈愁何。欣喜前塵影,因緣文字多。”詩作首聯起筆即點題意,頷聯作一轉折,把離愁別恨具體化。中間兩聯,“千裡”“一柯”是數目對,“星離”“雲散”是天文對,對仗工整、音調鏗鏘。尾聯以“欣喜”作結,是美好的祝願,也是勝利的展望,情真意切、含意深蘊。
追求真理的革命精神
周恩來詩歌的最大特色,是記錄了他追求探索成長為馬克思主義者的光輝歷程,表現了他的偉大抱負與崇高品格。
國事危難,青年周恩來始終關注各種社會思潮和救國方案。1917年9月,周恩來東渡日本留學,尋找救亡之路。行前創作了《大江歌罷掉頭東》:“大江歌罷掉頭東,邃密群科濟世窮﹔面壁十年圖破壁,難酬蹈海亦英雄。”這首詩意氣風發,慷慨激昂,生動展示了詩人要專心致志去掌握科學真理的堅強意志。全詩氣勢豪放,感情充沛,用典信手拈來,渾然天成。詩作以大江起興,引吭高歌,氣勢磅礡,一個直挂雲帆、乘風破浪的革命者形象豁然而出。他那“濟世”的宏願,“破壁”的豪情,“蹈海”的意志,為中華崛起的理想,猶如大江滔滾,讀罷頓覺天風海雨逼人。
旅日求學期間,周恩來將《新青年》雜志仔細閱讀,對其中宣傳的先進理念極為贊成,表示要“隨著進化的軌道,去做那最新最近於大同理想的事情”。對能領悟到這一點,周恩來十分喜悅,在日記中寫道:“風雪殘留猶未盡,一輪紅日已東升。”隨著俄國十月革命勝利,馬克思主義和不同流派的社會主義學說同時涌向日本。周恩來閱讀了大量馬克思主義著作,並在日記中寫道:“二十年華識真理,於今雖晚尚非遲。”這時,他受到十月革命的啟示,又與中國工人階級的成長緊密結合,由一個革命民主主義者成長為馬克思主義者。
1919年五四運動前夕,留學日本的周恩來毅然“返國圖他興”,積極參加反帝反封建運動。歸國途中,周恩來在京都停留時寫了《雨中嵐山——日本京都》《雨后嵐山》等三首詩。詩作有的描寫嵐山幽雅迷人的風光,抒發在艱難探索中找到馬克思主義真理的欣喜、激動心情﹔有的贊美烈士的獻身精神,表達了無產階級的生死觀和為共產主義事業奮斗終身的決心。其中,《雨中嵐山——日本京都》開篇以嵐山的蒼鬆、櫻花、高山、綠泉組成美的畫面,映襯出周恩來喜悅之情,接著用象征手法寫出:“瀟瀟雨,霧蒙濃﹔一線陽光穿雲出,愈見姣妍。人間的萬象真理,愈求愈模胡﹔——模胡中偶然見著一點光明,真愈覺姣妍。”馬克思主義是穿雲破霧的“陽光”,使詩人心裡充滿光明。一種在朦朧探索中豁然開朗、別有洞天的思想境界躍然紙上。
以身許國的英雄氣概
青年周恩來志向遠大,以求官與求財為恥,立志於將個人事業與國家民族的命運緊密相連。
周恩來投身革命的思想,集中反映在他的新體詩上。一方面,揭露和鞭笞剝削社會“人吃人”的罪惡本質。1919年12月,周恩來創作的《死人的享福》,針對五四前后社會出現的“勞資協作”“共同生活”的思潮,指出統治階級所謂的“共同生活”,不過是“活人的勞動!死人的享福!”另一方面,鼓勵同學和戰友共同追求理想,改造社會。1920年6月,周恩來寫自由體長詩《別李愚如並示述弟》,贈即將赴法勤工儉學的覺悟社社友李愚如。詩中寫道:“到那裡,舉起工具,出你的勞動汗﹔造你的成績燦爛。磨煉你的才干,保你天真爛漫。他日歸來,扯開自由旗﹔唱起獨立歌。爭女權,求平等,來到社會實驗。”
周恩來的新體詩是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成果,形式上是自由詩,表現方法上是敘事與抒情結合。它不拘字數行數,採取參差錯落的句式,押大體相近的韻,節奏自由,語言曉暢,表現出豪邁奔放的風格。其中,為哀悼黃愛烈士寫的《生別死離》,是周恩來表達共產主義思想的代表作。
1922年旅歐期間,周恩來得知覺悟社社友黃愛在長沙領導工人罷工時被軍閥趙恆惕殺害,十分悲憤,寫下《生別死離》詩:“壯烈的死,苟且的生。貪生怕死,何如重死輕生!”“沒有耕耘,哪來收獲?沒播革命的種子,卻盼共產花開!夢想赤色的旗兒飛揚,卻不用血來染他,天下哪有這類便宜事?坐著談,何如起來行!”“舉起那黑鐵的鋤兒,開辟那未耕耘的土地﹔種子散在人間,血兒滴在地上。”周恩來將詩隨信寄給國內覺悟社社員李錫錦、鄭季清,以表心志和悼念之情。信中說:“我對他唯一的紀念,便是上邊表示我的心志的那首詩,和最近對於C·P·堅定的傾向。”並表示:“我認的主義一定是不變了,並且很堅決地要為他宣傳奔走。”這首以謳歌“壯烈的死”、痛斥“苟且的生”為主題的詩,表現了無產階級的公私觀、苦樂觀和生死觀,也是周恩來一生的光輝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