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闻宇
2019年12月10日14:32 来源:人民网-中国共产党新闻网
■张学良与鲁迅
1936年10月19日,鲁迅病故。11月1日,西安文教界在易俗社召开追悼会,张学良、杨虎城、邵力子(时任陕西省主席)送了挽联。
鲁迅比张学良年长20岁,一南一北,文武隔山,两人又从未谋面,他们的关系从何谈起呢?1941年10月27日,张学良在日记中写道:“读何凝编的《鲁迅杂感选集》,感觉有些生气,同时感觉着鲁迅死得太可惜了!可是他的文字,活气生生的,活跃于纸上,字字句句,侵入你的骨髓,震荡你的神经;我从来不惧怕什么的,可是在鲁迅文字之前,我有点发抖了,一方面是惭愧,一方面是热血沸升,好像鲁迅枯脸,显于我的面前。”
1942年5月23日,张学良在读书笔记中写下了《鲁迅的伟大》,中间说道:“鲁迅他不怕一切,大声疾呼,敢说敢写,是为了什末(么)?……他是为了想救中国大众人们‘出水火,登衽席’。”7月28日,张学良还托人买到一部旧的《鲁迅全集》。在张学良看来,鲁迅的文字刺痛了他。8月27日,张学良在读书笔记中写道:“鲁迅先生的文章刺了我的伤痕,刺了我的隐疾——我是烦恶他这些文章。可是我接受了他以后,感觉上有些不同了,好像我吸收了‘维他命’一样。”
天不怕地不怕的张学良,一生最壮丽的事业就是西安兵谏,直到去世之前,他对自己发动的兵谏也了无悔意,可为什么在被囚禁的第五、第六年里(当时被囚于贵州的黔灵山与开阳刘育乡),却在鲁迅的文字面前“热血沸升”之际,感到“惭愧”呢?晚年的张学良曾说过这样一段话:
我一生最大的弱点就是轻信。毁也就毁在“轻信”二字上。要是在西安我不轻信蒋介石的诺言,或者多听一句虎城和周先生的话,今日情形又何至于此!再往前说,九一八事变我也轻信了老蒋,刀枪入库,不加抵抗,结果成为万人唾骂的“不抵抗将军”。1933年3月,老蒋敌不过国人对他失去国土的追究,诱使我独自承担责任,结果我又轻信了他,下野出国。他算是抓住我这个弱点了,结果一个跟头接着一个跟头。
人生最难的是认识自己。张学良在后半生里,从自己身上找到的最大弱点就是“轻信”。1936年12月25日,张学良不听杨虎城与周恩来的苦苦规劝而送蒋回宁,铸成大错。对这一大错,张学良分明是在阅读鲁迅作品时才开始觉悟、有所反省的。
张学良在蒋介石面前的确是“诚实、忠厚”的,而鲁迅早就认为忠厚是无用的别名。鲁迅在弥留之际,留下了遗嘱,其第六条为“别人应许给你的事物,不可当真”。而张学良在毁誉攸关的国家大事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听信蒋介石的许诺,把蒋氏的谎言当成圣旨,将鳄鱼的眼泪当成珍珠,结果将自己弄得“一个跟头接着一个跟头”。蒋介石活了88岁,对蒋有过大恩的“兄弟”在蒋氏父子手底下被囚禁了54年。这就是忠厚与轻信在中国政治舞台上所结下的硕大苦果。
张学良读鲁迅的作品时感到“刺了我的伤痕,刺了我的隐疾”,笔者觉得只有从这里可以破解一个民族英雄深感“惭愧”的谜底。
张学良所读的《鲁迅杂感选集》的编者是何凝,何凝是瞿秋白的笔名,而瞿秋白,曾经是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中国共产党的缔造者之一陈独秀,声称他对鲁迅是“五体投地地佩服”,鲁迅则称赞另一位共产党的领袖李大钊的文集是“先驱者的遗产,革命史上的丰碑”。毛泽东一生最推崇的文学家是鲁迅,对鲁迅评价最高,最为确切也最为中肯。鲁迅精神,是中华民族脊梁骨里的精髓。史实正如张学良在日记里所表示的那样,一切“为了想救中国大众人们‘出水火,登衽席’”的革命者,不管天南地北,彼此的心是相通的。转而言之,任何麻木的奴才、贪婪的官僚、嗜血的屠夫、无行的文人,在鲁迅的文字面前是不可能“发抖”的。
前边说过,1936年11月1日,西安文教界在易俗社召开鲁迅追悼会,张学良、杨虎城、邵力子送了挽联。西安的剧社非止一家,为什么要在易俗社这么个不甚排场的剧社里召开追悼会呢?因为鲁迅1924年来西北大学讲学时,曾经六次前往易俗社欣赏过秦腔,并题写“古调独弹”的匾额相赠。西安兵谏行将发生的夜里,张学良、杨虎城、邵力子在这个剧场里用演出“招待”过蒋介石带过来的14名军政大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