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天
2020年03月30日15:22 来源:新民晚报
执行撒周总理骨灰任务的飞机
赵炜来不及多想,立刻取了记录稿,赶往离中南海不远的305医院。
当时,周恩来已躺在手术推车上,打了麻药一段时间了。在等待赵炜送记录的十几分钟里,医护人员和工作人员都紧张极了,生怕他进入全麻状态。
赵炜一到,大家立刻把周恩来扶起来,高振普和赵炜将一块木板托在他胸前,用手按住上面的记录稿,邓颖超扶着他的胳膊。周恩来握着钢笔,颤抖着在报告的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并写上:“于进入手术(前),一九七五、九、二十。”
签完字,周恩来喘息着说:“我签了字,就算办完了这件事。”说完将文件递给了邓颖超。
随后,周恩来被推向手术室。他忽然问道:“小平同志来了吗?”听到这一句,邓小平、叶剑英、李先念等都从休息室出来,走到了推车前。周恩来拉着邓小平的手,十分费力地高声说了一句:“小平同志,你这一年比我干得好得多得多!”
赵炜告诉记者,她当时有一种感觉:总理心中十分清楚,自己也许下不了手术台,所以一定要在这之前,了却最重要的心事。
为“批周会议”上书
直到周恩来去世前三个月,1975年10月的一天下午,邓颖超才把周恩来的秘书钱嘉东、赵茂峰、纪东和赵炜召集到一起,第一次告知他们周恩来的病情。
邓颖超的声音有些嘶哑,但却很平静。她说:“组织决定,让我告诉你们四位秘书,应该知道有关恩来同志的病情。他得的是不治之症———癌症。据医生判断,不会超过明年春节,你们要有思想准备。”
12月起,赵炜开始每天陪着邓颖超去305医院。
周恩来去世后,邓颖超告诉赵炜,在这期间,一向很少谈自己工作的周恩来首次向她透露,1973年末他在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曾受到批判。
关于这次会议,在中央文献研究室出版的《周恩来传》中,只有很简略的记载。
这年十一月底、十二月初,毛泽东听取有关人员的汇报,认为周恩来、叶剑英在中美会谈中讲了错话。中央政治局会议错误地批评周恩来、叶剑英的所谓“右倾错误”。会上,江青、姚文元别有用心地提出这是“第十一次路线斗争”,污蔑周恩来是“错误路线的头子”,是“迫不及待”地要取代毛泽东。会后,江青还向毛泽东建议增补她和姚文元为中央政治局常委。
十二月九日,毛泽东在了解中央政治局会议情况后,先后同周恩来、王洪文等谈话,肯定了对周恩来的批评;同时又指出:就是有人讲错了两句话。一个是讲“第十一次路线斗争”,不应该那么讲,实际上也不是;一个是讲总理“迫不及待”,他(周恩来)不是迫不及待,她(江青)自己才是迫不及待。对江青所提增补政治局常委的意见,毛泽东明确地表示:“不要。”
所谓“右倾错误”,是指1973年11月基辛格的第六次访华结束时,基辛格临时提议,希望就中美军事合作的问题再同周恩来举行一次单独会谈。由于毛泽东已入睡,周恩来来不及请示,遂连夜与对方举行了会谈,并表示:双方今后可各指定一个人,继续就此问题交换意见。
这次历时10多天的会议,是周恩来晚年所经历的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刻。
赵炜告诉记者,那一阵他们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都看出,周恩来心情不好。
高振普送周恩来去人民大会堂开会时,曾在会场外听服务员三言两语地说过,知道周恩来在里面挨批,至于是为什么,大家都不清楚。
“文革”结束后,邓颖超与叶剑英共同上书中央,请求为这次批判平反。经华国锋批准,胡耀邦出面,找到了材料。
赵炜记得,两大皮箱会议记录被送到了西花厅。为了保密,邓颖超独自看了记录。直到这时,她才完全了解到周恩来当时所承受的痛苦的程度。
事后,根据毛泽东生前的意见,会议记录不再留存。
曾任中央文献研究室室务委员、第二编研部主任的刘武生告诉记者,2004年他写《周恩来的晚年岁月》,申请看这次会议的资料,被告知:“中央档案部门没有保存这次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的记录。”
撒骨灰
1976年1月8日9时57分,周恩来在305医院去世。
当天上午11点,邓小平等中央领导来到医院。邓颖超转达了周恩来生前的三点请求:不保留骨灰,将骨灰撒掉;后事处理不要特殊;不开追悼会、不搞遗体告别。
经毛泽东批准,中央同意不保留骨灰,但追悼会和遗体告别照常举行。
1月11日上午,张树迎和高振普受邓颖超的委托,与周恩来治丧委员会的三四名工作人员一起,到八宝山挑选了一只花纹最好看的骨灰盒。
12日上午9点,邓颖超把张树迎、高振普和赵炜叫到一起,要他们去看看适合撒掉骨灰的地方。“大姐说:‘党中央、毛主席批准了恩来不保留骨灰的请求,我很高兴,因为恩来生前最担心的就是怕我完不成这件事情。’”赵炜告诉记者。
邓颖超指示他们,去北京周围找有水的地方,但是不要留下痕迹,以免日后成为纪念地;不要惊动任何人,追悼会结束的当天夜里,她带着大家去撒。
高振普记得,他们三人坐车去了玉泉山、八一湖等,但那年冬天非常冷,有水的地方都结了冰,没法撒,只好无功而返。邓颖超将此情况报告了中央。
1月15日下午3点,举行了周恩来追悼会。追悼会结束后,汪东兴告诉张树迎和高振普,地点选好了,到时候机长说在哪里撒,就在哪里撒。“他说,要把骨灰分四包,所以我们知道,应该有四个地点。”
晚上7点,邓颖超带着工作人员,聚在人民大会堂西大厅的中间小厅。她将周恩来的骨灰分放进四个塑料袋里,一边分一边说着:“恩来,你的愿望就要实现了,你可以安息了!”
张树迎和高振普坐上周恩来生前的用车,邓颖超由赵炜和医护人员陪同坐另一辆车,由中央警卫局的车带路,驶向了通县机场。
晚上8点,张树迎和高振普登上一架撒农药的小型飞机。中共中央调查部部长、周恩来办公室副主任罗青长和中组部部长郭玉峰已经等在了飞机上。邓颖超站在车外,在夜幕下,挥手向丈夫做最后的告别。
在机舱中间,有一个漏斗装置,底部的孔如排球大小。下方一片漆黑,冷风不断从漏斗里倒灌进来,机舱里冷如冰窖。
张树迎和高振普捧起骨灰,将之撒在了北京城上空、密云水库、天津的海河和山东的黄河入海口。
12点许,飞机降落在通县机场。
上车后,高振普才发现,他特意揣在自己兜里的皮带扣忘记撒了。这是周恩来生前所用的,火化时没有被烧化。他们打开车窗,将之扔在了机场的草坪上。“因为大姐吩咐过,必须完完全全撒干净,一点不留。”
1992年7月11日,邓颖超去世,享年88岁。
7月18日,由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宋平带领,周恩来、邓颖超的亲属代表和工作人员奔赴天津。赵炜捧着邓颖超的骨灰盒(周恩来用过的同一只),和高振普一起,将骨灰撒进了天津海河。摘自《中国新闻周刊》2014年5期